玄貘笑她愚呆嗎?害她雙耳飛起紅暈,不得不動手塞了個包子到他嘴里,讓他轉移凝看她的目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菡輕呼口氣,和玄貘處久了,不自覺也學他喂人,將食物丟入他嘴里。
「哎喲。」玄貘笑岔氣,很甘心地吃掉那喂來的包子,阿菡第一次喂他,他都快感動莫名了,豈能暴殄食物。
這紛亂局勢,一個溫熱包子,就是流民的奢想。
他吃了口薄茶,潤喉,都不知是泡上幾回,無味的像清水。
「你最擔心的是妹妹,最掛意的還是妹妹,甭說我了,武大、武二、武三都知道,但是,阿菡,總有一天,你要知道,除了妹妹,你心上還會有其他重要的人。」玄貘深情款款,眼底寫著︰請不要忽略我的存在。
「重要的人?」
「少主,他們好恐怖,差點連我這身衣衫都沒了。」武三哇哇完,一落座,便猛吃。
咦,他的深情款款,全叫莽夫給破壞。
這也好,無須太急躁。
阿菡自小,就困鎖遠穗樓,有那種皇帝父親,有那憂愁不樂的阿娘,加上天賦的道法隨身,還能去期待阿菡什麼?
多的,便是他那一再再滋生胸臆間的憐寵。
為何?
連玄貘都無法說個清楚明白。
呵,原來這便是「無從解釋」。
所以,王父心甘情願被王母吃得死死,也不多納個乖巧的妃子來暖被。
反正,有王父為榜,玄貘只好有樣學樣。
※※※
青禺,西島聯軍駐扎。
西島聯盟的盟主,是當今玄玥的陛下,他那言露王姊。
玄貘九歲出海,就算在國內的半年,也不常參與重大朝會,能認出他形貌的,得是玄玥花瀲王城中,一干有資歷的侍女僕從。
沒資歷的,哪知他玄貘殿下,是圓是扁,是白是黑。也因此,大多對這位玄貘殿下,有所揣測,而傳言多過真實。
入了小漁村,馬車逕往王姓漁家疾行,玄貘是想和這家人打聲招呼。有緣,才能夠照面,更何況是這外兵逼脅東霖之際,連見個面,恐也是難上加難。
停在茅屋前,觀望,沒了裊裊坎煙。
「這兒,有你故人?」
「我在這里吃到第一次的五侯鯖,那魚雜鮮美,入口即化,要不是剛撈捕上岸的鮮魚,就做不成這道美味。」
「你果真見多識廣,連一道菜肴,都被你形容得活靈活現,反而我這……」本要嘲諷自己是東霖公主的,但,阿菡早就不是了,已無瓜葛。「卻孤陋寡聞。」
「所以,才說你得多看看五洋三海,屆時,你會跟我一樣,發現這世間有太多新奇事物。」
「玄兄弟,真是你。」王伍听說這場戰爭,西極頂多打到麗京城,而沿海的西島兵將只是逼臨城下,就算戰端再啟,西島意不在屠虐百姓,王伍一家老小才跟隨左鄰右舍回到漁村來。
「玄大哥喔……」是群小小孩童的聲音,武大開始發下甜糖兒。
「姊姊,姊姊,好美。」
阿菡急忙跳離伸過來的小手,像躲瘟疫般地,勿近。
「阿菡。」玄貘伸來的手,被她寬袖拂開去。
阿菡不小心踫落額上冠帽,散落了整頭烏亮發絲,她趕緊戴好。
那美顏水女敕女敕,除了玄貘主僕四人,全都看傻愣,世上真有這等美人兒,像極仙女下凡。還是單純心思的孩童眼尖,不懂分辨男女衣衫,就直說玄貘身旁的小扮是女孩兒。
「各位別見怪,我這妹妹就怕見生,看來,王大哥一家老小平安,就好,我們便告辭了。」玄貘聲音拉回眾人飄失的心神。
她還是生人近不得,就連孩童也是。
那麼,這幾個月來,阿菡願意跟他同車南行東返,已是極大忍耐。
「玄兄弟,雖然沒什麼好招待,你就留下用個便飯,現在到處混亂,要再見面可就不容易。」
玄貘從懷中取出一絲綢袋子,推給王伍。
「就當是你玄兄弟的心意,你收下,別推辭。」
「這……」仍收下了。「玄兄弟,我知你和我們這些漁村粗人是不同的,你的救命之恩,你的施舍之恩,我王伍沒齒難忘。」王伍雙腳一落地,全家老小都跟著跪地叩頭。
第五章
阿菡眼凝大,不過是袋白銀,價值就算不菲,也不是要價連城的珍寶,竟讓這家子全都跪地叩頭。
「起來吧,我受不起,況且,人沒有所謂不同的。」
然後,玄貘竟摟拉起王伍,阿菡張圓的眸子,錯愕、不信、紛飛起更多從沒有過的想法。
玄貘是王家貴冑,雖非九五至尊,也離那不遠了,為何能和粗人打成一片?反觀東霖的皇家貴冑,吐個痰、踹打兩腳鄉野鄙人都還嫌污了自身高貴,沒命令衛軍毒打一頓,已是仁慈至極。
這家人跪他、叩他,盡是真心,盡是誠意,不像那些群臣群妃叩跪的東霖皇帝,個個心里,計算分明。
玄貘伸過來的手,再度被她寬袖拂開,下意識地,她逕自走往右前方。
「阿菡姑娘,我家主子是否有得罪你的地方?」武大趕上她步伐,恭敬問道。是主子差他前來,武大還特意與她保持距離。
「沒。」一路上,武家三兄弟對她不惡,尤其武三在玄貘威嚇下,已不敢嚷嚷她是妖女、妖女的。
其實,她不在意,反正,妖女都當了十幾載,也不差這些時日。
終歸啊,入了西島,阿菡就要與玄貘主僕四人分別。
「那麼,姑娘,你怎麼一直往這走?我們馬車在那,而且,姑娘你一臉不悅,還兩次用衣袖揮開少主。」
「我,有嗎?」莫非,道法恢復,阿菡感覺移步間,身形輕巧多了。
武大往後和少主做了個沒事的表情。
玄貘趕上前來,牽起她葇荑,沒被拒絕,真好。
「你還是不喜歡生人。」
「不喜歡,就不喜歡。」
「那也是一種性情,可就別不喜歡我。」
「我只是沒笑,並不一定生氣。」阿菡向來不解釋自己行為,這是第一次說明自己的舉止。
鹽味空氣飄吹,纏繞她一綹低垂的發絲不放,是冠帽沒綰好;玄貘為她梳理,塞入冠帽內。
遠處,那幾雙打從他們轉出王姓漁家茅屋,便小心跟隨的目光,冷色色地發亮。要不是那年輕小扮踫落一頭烏黑發絲,暴露女扮男裝身份,也不會引來黃麟爪牙的注意。
美色當前,怎不垂涎?
而此姝,竟是天下絕品。
※※※
「武大,主子和阿菡姑娘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吵起嘴來?」武三問。
「怎吵。」武二言下意思,是少主向來都讓阿菡姑娘。
「對啊,阿菡姑娘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你們有見過少主說不過嗎?」武大也狐疑。
武大三人暫停腳步,免得攪入前方戰火。
「你膽小表。」應該沒讓阿菡看出來,偶爾,玄貘也得演演戲、發發飆。
阿菡總得有些改變。
老順她,那原本冷漠的性子,怎麼轉成冷淡?玄貘心底的企盼是,將阿菡那轉為冷淡的性子改成溫和,最後就由溫和變為火熱。
玄貘只要想到自己的苦心擘劃,連睡覺都會狂笑。
「我就膽小,怎樣?」阿菡語氣平和,不為所動。
看來,激將不成,玄貘若用慣來的撒嬌,或許,有用。
「游水,也沒什麼啊?」他話語平和,還兼比手劃腳。「就是人走進去海里,噗噗兩下,然後上岸。」
「那我們可以搭小船,干嘛非得游水過去?」阿菡望著泊在一旁的船舟。
「你總得接觸些新奇事物,不能老不去嘗試些別的,而且,游水,很好玩。」當然,有阿菡一起大海共游,那才真正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