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真放肆了,像個孩子似的,哭到打起嗝來,語不成句。「爸……爸爸媽媽這樣……連女乃、女乃女乃也是這樣……我只剩爺了……只剩爺爺了……」她哭得斷腸,兩手抓著他襯衫前襟,擰皺了、哭濕了他胸前一片。
那抽抽咽咽的哭聲,那無助的低嚷,像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心髒,讓他渾身發痛。他想起自己年少時,也曾經這麼傷楚、這麼無助過,卻沒人為他伸出溫暖的雙手,為他承擔悲傷……
他呵口氣,眨了下發燙的眼瞼,溫熱手心撫著她微亂的發絲。
那麼,就由他來幫她分攤傷痛吧。
***
天色大亮,利之勤幽幽轉醒。
她坐起身,在床上失神了好一會,直到耳膜漸漸接收到外頭傳來的佛號聲,霎時,昨晚發生的一幕幕瞬間回籠。來不及細想自己怎麼會睡在房里,她兩腳套上鞋子,走了出去。
她在屋外找到了呆坐在長椅上,眼神望著遠處的爺爺。看著那一頭花白頭發,她喉間一酸,靠了過去。
「爺爺……」她坐在爺爺身旁。
「醒啦?」利爺爺一見到她,隨即握住她手心。「洗臉了沒?」
她搖搖頭。不知道是素顏關系,還是太過傷心,她的臉蛋顯得蒼白又脆弱。
「想先來看看爺爺。」
「我沒事、沒事!」利爺爺擺擺手。「你那個同事說地對,我不能太傷心!我還要健健康康看著你嫁人,見到你嫁人,我才能放心!」
聞言,利之勤愣了幾秒,才想到秦子深。「我同事……爺爺,他人呢?」
「我讓他去我房間睡覺啦,那小伙子昨天開車下來,一定累壞了,我早上四點多醒來,看見你就坐在這椅子上,整個身體躺在人家身上睡覺,他看你睡得熟,也不敢亂動,我想他應該是一整夜都沒睡,所以叫他把你抱回你房間,要他先去睡一下。」
她躺在他身上睡覺?一時之間腦筋轉不過來,她呆了呆,直到爺爺的聲音又傳來。「丫頭,去洗把臉,然後跟你女乃女乃上個香,你林媽媽煮了清粥,上完香去吃一點東西。」
她回過神,應了聲後,隨即走進屋里頭,待她該做的事都完成後,再走到屋外時,見爺爺身側坐著的,是鄰居林媽媽的兒子。
爸媽離開後,她曾經在這棟老房子跟著爺爺女乃女乃住上許多年,直到考上大學才北上。這附近的鄰居都很熱心且熱情,每一戶人家她幾乎都認識,鄉下地方和大台北的冷漠匆促不一樣,總是溫暖了些。
第8章(2)
她還沒開口,林中惟已發現了她。「之勤,你還好嗎?」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
「丫頭,我進去坐一會,你陪中惟坐一下吧,他早上剛回來。」利爺爺起身,神情略顯疲憊地踏進屋內。
「利爺爺看起來還是很傷心。」林中惟看著她的側影。
「幾十年的夫妻了。」她將視線從爺爺身上轉到他臉上。「早上剛回來?」
「嗯,回來沒見到我媽,問了我爸才知道她在這里,也才知道利女乃女乃的事。」
他在新竹上班,周末假日才回來一趟。
她低垂眼睫,似在調整情緒,片刻,她柔嗓低了幾分。「林媽媽人真好,我這兩年在台北工作,陪爺爺女乃女乃的時間少了許多,都是林媽媽有空就過來陪陪他們說話,還有林爸爸也是。中惟,我很感謝你們一家人,真的……」
「講那什麼傻話?利爺爺和利女乃女乃是看著我長大的,就像我自己的爺爺女乃女乃一樣,我媽平常沒什麼事,過來這邊走走看看,她還比較有伴呢。」
「你不明白的。像發生這種事的時候,陪在爺爺身邊的應該是叔叔和姑姑,可是……」語未竟,她紅了眼眶,哽著聲音說不出話來,她手心捂住嘴,不想失控。
「我知道的。」林中惟一把握住她的手,一雙凝注她的黑眸溫柔得像在擁抱她似的。「我以為我們就像家人一樣了,沒有他們,還有我啊。」他一直心疼這個女孩,想要好好照顧她,卻總找不到好時機表白。
「所以我才特別感謝你們啊……」她抬眸看他,含在眼眶的淚順勢落下。
林中惟一個心疼,抬手就想抹去那頰上的淚,她看著他的手掌,莫名地想要移開臉龐,而一道清冷聲嗓的出現,讓林中惟的手尷尬地收了回去。
「我想洗個澡,方便帶我去嗎?」秦子深突然來到他們身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睡得並不好,縱然疲憊不堪,但一閉上眼,她那張哀傷的素淨臉蛋、她那淚流不止的模樣,還有她那一聲聲細細的哭聲,讓他心窩抽疼著,一下一下微微刺痛著,他想起自己當年失去雙親的傷痛,心憐她這時的悲傷。
在床鋪上翻轉著,睡睡醒醒,他發現這樣並沒能讓他減輕疲勞,反倒愈躺愈覺厭倦時,他干脆不睡了。起身後走到大廳,並沒見到她,倒遇上她爺爺,爺爺跟他說了她人在屋外,他一走出,就見到她和一個男人在交談。
也許是哪個听到消息前來吊唁的親友,他不以為意,但看見她像是哭了,用手心捂住嘴,而男人隨即握住她手掌時,他略覺不舒坦,直到男人伸手像要觸踫她面頰時,他哪能容許?
他大步上前,找了個最恰當不過的理由,阻擋了男人的舉止。
看見他時,利之勤先是呆了幾秒,發現他身上還是昨日那件襯衫和西褲,她才想起爺爺說她睡在他身上,她突覺一陣尷尬地調開目光。
她看著林中惟,彎身鞠躬,並道︰「我先帶他進去。」
說完,她領著秦子深進屋,一路繞到屋子最深處。她推開浴室門,走了進去,先打開瞬熱式電熱水器,又將洗臉台上方的鏡面打開,找著什麼,她一面找,一面說︰「老房子,除了熱水器我後來換過之外,其他東西都很老舊,要委屈你了。」
秦子深倚在門邊,看著她的背影,沒說話。
她找出新的牙刷,合上鏡面時,從鏡里看見了他凝視的目光。四目交會,他那專注的眸光讓她不自在,想起昨晚自己就那樣在他懷里痛哭,又听爺爺說她睡在他身上,她赧顏,隨即轉過身。
她面對著他,視線卻落在手上的牙刷上。「新的,給你用,我等等去外面拿條毛巾,干淨衣服的話……我記得女乃女乃的櫃子里還有留幾套爸爸的衣服,你不介意的話,我拿給你換。」
她私下就是這個樣子吧?像一般女孩一樣,若不是昨晚听她爺爺說了那些事,他當真會以為她是個沒什麼矜持的女人,也可能永遠都料想不到,平時那位精明美艷又輕浮的利秘書,也有這麼貞靜柔弱的時候。
他眼神來回在她素淨的瓜子臉上,在注意到她眼下微微突起的暗青時,他伸長手,指月復輕貼她眼下。「有眼袋了。沒睡好?」
她搖搖頭,眼下那溫涼的指月復讓她心口一悸。她當然感動也感謝他從昨晚一路相陪至今的幫助,卻也害怕著他太多的關注,那樣不像平時的他,害她失去鎮定。
眼前該想的、該做的事都與他無關,她必須離他遠一點,才不會繼續受他影響。
這麼一想,她低著眼移動身子,走出門,指著門邊的櫃子,說︰「我等等幫你把衣服拿來,會放在這里。你換下的也放在這里,我再幫你拿去洗。」說完,她低著臉就要離開。
「那個男人是誰?」她身後的他,突然這麼問。
「誰?」她停步,納悶地回首看他。
「剛剛和你說話那個。」他皺著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