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喜若狂。
「青恩?江青恩?」
聲線低啞得像喉嚨被塞入一團沙。電話那端靜悄悄,他心狂亂地怦跳,試探性再喚︰「青恩,是你嗎?」
怕是綁架案,他又道︰「江青恩,如果是你,你知道該怎麼回應我。」
良久,在他陷入失望之際,他听到了一次「嗶」聲。
幾乎要死寂的黑目驟然亮芒,他聲嗓略揚︰「青恩,你平安嗎?」
這次的嗶聲清楚又迅速了些,範碩惟眉宇總算舒展。
「江青恩,听著,你馬上傳訊息告訴我你現在在哪,我過去接你。」
話機那頭傳來連續兩次「嗶」聲。
擰眉,他再問︰「不需要我去接你?」
還是連續的兩次「嗶」聲。
「那是要我去接你?」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攏在一塊,他細听那方的背景,感覺似是沉靜的。
「你究竟在哪里?現在掛電話,傳簡訊給我,我等你,你听見了沒?」
嗶——這是她肯定的回應。舒了口氣,範碩惟瞠著手機螢幕。
五分鐘過去,他的手機遲遲沒有動靜,沒有顯示有簡訊的圖案,也沒有簡訊的提示鈴聲。
「可惡!江青恩,你搞什麼鬼?」
他氣急敗壞,緊握著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走出辦公室。
昨晚喧囂已過,整棟大樓靜謐謐,就連自己略急的呼息他都清晰可聞。走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他狼瞪著螢幕顯示「持續撥號中」的手機,恍若有什麼深仇大恨。
要她傳訊息她不傳,再撥過去得到回應的竟又是無人接听,她到底在搞什麼?
長指泄憤似地按下電梯旁的按鍵,瞪著手機螢幕的深目企盼能將它瞪成「通話中」。
電梯門此時滑開,一雙長腿挎入之際,他身軀猛然一震。
隱約間,他似乎听見音樂聲——
在這個天尚未全亮,該是無人的公司里?他微眯黑目,仔細傾听聲音來源……
是樓上?尾牙餐會早已結束,會議廳就算尚未恢復原貌,也不該在此時有音樂傳出,難道有人還沒離去?
他繞到一旁的樓梯,快步拾級而上,在踩上最後一個階梯時,他確定了音樂來源是在這個樓層無誤,而且那音樂很熟悉……
胸口一個抽緊,他長腿往前大步邁進,愈往里頭走音樂聲愈清晰,最後他在女用洗手間門口停下腳步。
鮑司聘的清潔人員什麼時候這麼勞心勞力了?天未全亮就在這里清掃?他沉著面龐,用力推開外門——
映人眼底的是地板上橫躺的人體,那服裝似曾相識,他胸口驟然一痛,大步上前。
當年碩彥和千穗離開的那種痛心疾首再虔迎面而來,一種將失去珍愛物品的撕痛感猛烈地襲擊他心髒,範碩惟彎身喚了喚她的名……
遲遲得不到任何回應,他打橫抱起那模來冰涼的身軀。
「江青恩,我不準你有事,你敢不醒來,看我敢不敢把四維店收掉!」
男人急步離開後,空間里還殘留著他憤恨吶喊後的回聲。
頭好沉、好重!
罷剛好像才感覺熱氣逼人,怎麼這會兒又覺全身發寒?
緩緩掀睫,迷迷蒙蒙的視線掃過天花板,江青恩有一瞬的恍神。啊,她還在公司的洗手間里?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在這里待了多久?
身軀驀然顫了顫,她打了個哆嗦,伴隨而來的是一陣猛咳和胸痛。她感覺身下冰涼濕寒,頭很重、腳卻似無重量,恍若雙腳懸空地躺在冰塊上,整個世界轉啊轉。
昏昏沉沉間,她記起她和洪千玟的對話。然後她好像被推了一下,接著就……
腰間倏然一個震動,開始發出音樂鈴聲,她眨了眨眼,無力的手緩緩探上腰側外套口袋,模出了手機。
一看來電顯示,她唇畔勉力彎出小弧。
「青恩?江青恩?」
丙然是他的聲音。雖然粗嘎得不算動听,卻也讓她逐漸模糊的思緒明朗了些。
強迫自己瞪大感到沉重的眼皮,她和他用他倆特有的方式對話了一下,最終仍是敵不過再度發暈的腦袋。
結束通話後,她手驟然一垂,手機落在地板上,在陷入昏迷之前,她想的是︰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氣力寫訊息給你……
眼皮一合,好冷、好冷……誰來,救救她?
心慌如潮水自四面八方涌來,她不想躺在這里,她要出去見他。她還要再見他一眼。再見他一眼啊。
……碩惟。
第10章(2)
「有輕微腦震蕩,片子目前看起來是不要緊的,打個點滴休養幾天就好。倒是她有感冒現象,剛才量到的體溫已達39度,她現在的免疫反應比較差,加上她先前有昏迷現象,我怕她在那段昏迷過程中吸入什麼不干淨的分泌物,會導致細菌性肺炎,所以留院觀察對她來說是較為妥當的……」
嗯……是誰在說話?
墨睫下的眼珠子轉了轉,全身知覺慢慢蘇醒。四肢又疼又重,仿佛被綁上鉛塊似的,後腦微微發漲感,胸口偶有小抽痛……她怎麼會全身都在痛?
眼皮緩緩掀了掀,日光燈強烈得讓她一時間睜不開眼,這種感覺曾經很熟悉,在她被醫生判定患了失語癥那年……這次,上天是不是又要從她身上拿走什麼?
身軀驟然一震,江青恩驚惶地彈坐起來,美目流轉的不再是動人波光,而是迷離和慌忙。入目盡是一片死白,她顫抖著身子,瞪視身上那件白色的被單,她張著嘴,呼息急促,欲喚人卻喊不出來。
眼眶發熱,有什麼溫燙液體流了出來,腮畔濕潤潤的。
那年意外後,她對醫院只有惶恐,出院時她曾下過決心,要讓自己活得健健康康,不再進醫院,但為什麼現在,她又在病床上?
「謝謝,辛苦您了。」
在門口送走醫師和護士,他轉首見到的就是江青恩淚流滿面、全身發顫的模樣。
合上門,範碩惟趨步上前,他坐在床沿,大掌握住她顫抖的秀肩。
「青恩?」
她仍是顫抖,潔白下顎擱在腿膝上,手心緊揪被單,渾然不覺他在叫喚她。
「青恩……江青恩!」
他掌心微使力,在她肩上加重了力道,江青恩吃痛,終于抬睫。
密睫眨去淚水,迷蒙的視線中,一張再熟悉不過的男性面龐竄入瞳孔,她張著嘴,無意義地掀合幾次後,唇形略有變化。
範碩惟緊睨那張慘白的菱唇,他看出了那唇形是他的名字,在他此時此分的眼里,那是一幅又心酸又美麗的光景。他揉了揉她後腦,低啞道︰「你還知道是我,那表示你沒事了?」
眨了下長睫。和他通話後,陷入昏迷前那一瞬的意念猛然回籠——
她真的再見到他了。
這時,江青恩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差點再也見不著他,心猛然一抽。
那雙素手倏然松開被單,攀爬上他臂膀,緊握住他兩臂衣袖,她的神情略比前一刻激動,濕潤潤的眼眶匯聚出兩行新淚。
碩惟……碩惟……碩惟……她菱唇不停張合,唇形是他的名,他的名在她口中成了一首溫柔情歌,無聲的,蕩氣回腸的,直直探入他發熱的胸口。
他眼眶酸痛,五指帶著疼惜地攏住她微顫的巧肩,往自己懷中一帶,舒了口熱氣後,他語調輕柔如風。
「在這里。」
互有情愛的男女之間,是不是都要經歷一些什麼,例如意外、爭執,然後才會明白對方安全地待在自己身邊是一件這樣美好又這樣感動的事?
她一張小臉埋入他領口敞開的頸窩處,像流浪多日被尋回的小貓小狽般賴著主人磨磨蹭蹭,怎樣都不放,她的淚水濡染上他溫熱肌膚,唇畔笑意滿足而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