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麗眸彎彎,他不懂她的想法。她一點都不……都不自卑?
沒有人規定身體有殘缺的人就該自卑,而是絕大多數的人遇上這樣的事都是難以接受的態度,可她看來偏偏沒有一點埋怨的樣子。
不能說話也好,心的交流遠比言語的傳遞來得誠懇真實。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江青恩補充。
心的交流遠比言語的傳遞來得誠懇真實……範碩惟瞪著這行字,深幽黑目倏然簇起冷冷清光,前一刻難得出現的暖芒迅速降溫。
她這話像根針,扎在他的心窩上,既痛且熱,偏他無能為力將它拔出。
黑眸眯了眯,在江青恩的詫然中,他毫不客氣地轉身就走,直至走到他的座車旁,然後進入車中。他一句話也不吭,就將車子駛離,消失在路的那一頭。
看著逐漸遠離的車燈,江青恩在驚愕中無聲輕嘆……難怪青菱會說他很酷。
十層樓高的建築物,僅有八樓的燈光幽靜亮著。
那是一張泛黃的舊相片,背景在某大校園,鏡頭里有三個人物,兩個男孩中間站了個女孩。其實是張沒什麼特色的相片,但青春洋溢、氣息歡樂。
兩個男孩是親兄弟,女孩是哥哥的女朋友,因為三人同校,于是三人時常結伴同行,而這張照片便是他們自學校圖書館出來,一時興起所留下的紀念。
紀念……紀念究竟是用來傷心,還是緬懷?
自嘲地勾了勾唇,範碩惟捏著相片的長指一松,相片飄落至潔淨的辦公桌面。他退開椅子,起身走到窗前,推窗。
悶熱的天氣,偶有沁涼的夜風拂過他清峻面龐,很曖昧不明的氣象。
他雙臂抱胸,深目睇著遠處深藍夜空,姿態淡雅沉靜,只有那雙黑瞳湛出的幽冷目光,泄露了他極不安定的心緒。
心的交流遠比言語的傳遞來得誠懇真實……
不久前听到的這句話,像咒語,嗡嗡嗡在他耳中重復繚繞,每重復一次,他心窩就緊皺一次。他的心,能與誰的交流?
他面色愈見陰郁冰寒,像將要爆發的冰河。
驀地,他大手一翻,緊捉住窗把,用力向內一拉,窗戶瞬間緊密合上。他使力間,帶起一陣風,灌入室內。
桌面上的相片因而猛然揚起,然後往下飄沉,最後停留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諷刺的是,相片中的他,笑容燦燦,而此刻站在窗前的他,目光一片死寂。
第3章(1)
範碩惟應該還在生氣,因為他一直抓她包,就只抓她的,所以她很難不把他這樣的行為歸咎于他還氣著。
「焦糖比較不容易散,所以加了冰塊後,要先倒入一些紅茶,再加女乃精,焦糖最後;如果先加了冰塊再加焦糖的話,它會附著在冰塊上,這樣很難搖勻,雪克時間就會拉長。」他站在她身側,低聲叮囑。
一位客人點了焦糖女乃茶,她用自己的方式做,卻被他糾正她順序不正確。
其實,無論先加入什麼原料,雪克到最後都是一樣的東西,差別在于雪克時間的長短而已。可他龜毛得要她重新做過,這不是讓客人等更久時間?
端著一盤剛自烤箱取出的自制杏仁瓦片,她看著站在吧台左方正在整理PP杯的男性背影。心想現在過去,應該是踫釘子吧?但不過去,又怎麼與他商量?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江青恩深呼吸,跨出步伐。
範碩惟撕開透明塑料袋,將一條五十個的PP杯全擺進置于吧台邊的杯架上,突覺襯衫長袖被扯了下,停下手中動作,他轉首。
看著那盤漫著杏仁香和蛋香的瓦片,他眉一挑,以眼神詢問面前的女子。
盤子擱一旁,江青恩拿出筆記本。我剛烤好,你試試看味道?
範碩惟薄唇掀了掀。「謝謝,我不愛吃甜食。」欲轉身,又被拉住手臂。
一小口就好?她雙眸圓瞠,泛染渴求意味。
「不,我不吃。」那樣的眼神對男人起不了作用,他回絕得干脆,毫不曖昧也不客氣。對他來說,不愛吃就是不愛吃。
我花好多時間在抹平杏仁片呢,只要吃一小口就好,就一小口?寫完雙掌隨即合十,做出拜托的手勢。
範碩惟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不,我不愛吃那種東西。」
你吃吃看,保證吃過一口後就會愛不釋手,這是我很拿手的一項西點。她在他身邊繞繞繞,像搖尾討賞的小狽。
他看著她,片刻,僅搖頭不作聲。
輕咬下唇,江青恩被拒絕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若不試過,她要怎麼跟他提她的想法?一小口都不能嗎?你是不是還在氣我沒告訴你我听力正常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請原諒我好嗎?
範碩惟直勾勾看進她眼底,深目有著探究意味,好半晌,才見他緩緩掀唇。「這是兩碼子事,不能混為一談,我不愛吃甜食,就這麼簡單。」像是想到什麼,他眯起黑眸。「你……你該不會認為我故意找你麻煩?」
被料中心事,江青恩有一瞬愕然,她雙頰慢慢爬上溫熱,一臉尷尬。
「那杯焦糖女乃茶不是雞蛋里挑骨頭,而是你的流程出錯,雖然做出來的東西是一樣的,但味道仍會有差,即使是很小很細微的差別,常喝的客人也是能一口就辨出你的焦糖有沒有搖勻。」她的神情他盡收眼底,大略也猜出她心思。
他這番直接的話語,讓她赧顏……自己好像有點小人之心了?
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她甜笑中帶羞窘,送上筆記本。
「不用跟我道歉,這是你們自己的店,你們的所作所為,都是該由你們自己負責。」姿態依舊俊雅而清冷。
聞言,江青恩微訝……欸,這男人真的很酷呢。
那該怎麼做,才能騙他吃一口這杏仁瓦片?
美目溜轉了圈,最後還是決定據實以告。我想在店里賣杏仁瓦片,這會很吸引學生的,外面面包店一小包就要五、六十元,我只賣四十元就好。可以嗎?
看著她的字跡,範碩惟眉心微兜攏,片刻,才見他扯唇。「不行。」多簡單明了的答案。
為什麼?
「我們是連鎖飲料店,不是面包店。」
但是有賣厚片吐司。公司商品有厚片吐司,為何不能有西點?
「那不一樣。厚片吐司是方便客人,有的客人下午時間有吃點心習慣,有的客人習慣晚起買不到早餐,厚片吐司是為了服務那樣的客人。」
既然是點心,西點比厚片吐司會更恰當。範碩惟發現她使用的不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他深目微眯,落在她那張泛著堅定的面容上,目光帶著探究,半晌,他悒郁不忿開口︰「公司決定推厚片吐司時,我並未參予任何相關會議討論,我也可以坦白跟你說,我不贊成除了飲料以外的東西成為店面商品,但這是在我進入公司前的決策了,除了支持外,我別無他法。但要我再推這樣的商品,我只能說抱歉,目前恕難商量。」
難商量?她明明記得簽約時……
董事長說我們若有不錯的想法可以與你商量,公司會全力支持。她鍥而不舍。
「他的說法不代表我的立場。」直勾勾看著她,範碩惟繼續說︰「況且,我不認為賣杏仁瓦片是不錯的想法。」
烏瞳原先漫染期待的輝芒听了他這番話,霎時盡失,江青恩失望地垂眼,才想將筆記本收進圍裙口袋時,猛然想起什麼,她翻開空白頁,疾疾寫著︰身為公司的執行者,怎麼能夠這樣隨性?董事長的說法不代表您的立場,您又是公司派來的駐店輔導店長,那我們該听誰的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