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萱真的睜開眼楮來了,她用極度哀苦的眼神,求助的看了雨杭一眼,就又把眼楮閉上了。雨杭俯身對她說︰
「你听著!你嚴重缺水,營養不良,這樣下去,你會干枯而死,餓死是很難看的,我既然趕回來了,我就不會允許你餓死!所以,我要給你打針了!」
靖萱把頭往床里面一轉,表示憤怒和不接受。
雨杭不管她的反應,立刻叫人燒水消毒針筒和工具,然後,他示意床邊的人全體讓開,只對夢寒說︰
「你壓住她的手腕,我要給她做靜脈注射!」
夢寒去壓靖萱的手腕,靖萱開始強烈的掙扎,嘴里沙啞的低吼著︰「不要不要!請你們讓我死!請你們讓我死……」
雨杭拿著注射器,俯身在靖萱耳邊飛快的說︰
「活下去!听我的!」他聲音里的那份「力量」,使靖萱又睜開眼楮來了,雨杭盯著她的眼楮,滿懷深意的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靖萱的眼光,死死的看著雨杭,然後,有兩滴淚,沿著眼角滾落,她不再掙扎,讓夢寒壓著她,讓雨杭為她注射。眾人見到注射完成,都不禁大大的松了口氣。雨杭注射完畢,轉頭去看夢寒,他的眼里,閃耀著炙熱的火花,訴說著千言萬語。使她的心髒猛的就跳到了喉嚨口,她自己都可以感覺到,血液已經離開了她的面頰。她相信,她的臉色一定蒼白極了。雨杭站起身來,轉身對文秀說︰
「干娘,你快去廚房,讓他們給靖萱煮一些清淡的湯來,這些雞鴨魚肉全都不適合,太油膩了,她的腸胃空了太久,不能接受油膩,最好是煮一點鯽魚湯,再蒸一碗蛋來!」
「是!」文秀含著淚應著,看了床上的靖萱一眼。
「干娘,你盡避去做,」雨杭對文秀點了點頭︰「我會好好的開導她!」他故意提高了聲音︰「如果她還是不吃,有我在這兒,我會不停的給她打針,決不會讓她餓死的!與其打針,還不如吃東西來得好!」靖萱心領神會,故意轉頭向床里面,噘著嘴不說話。文秀看她的意思已經活絡了,心中一喜,飛快的奔出去弄吃的了。雨杭搬了張椅子,坐在靖萱的床前,開始長篇大論的向她說「道理」,他足足的說了半個多小時,當文秀捧著熱騰騰的魚湯來的時候,靖萱顯然已經被說服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餓了,還是這種痛苦已經挨不下去了,總之,她喝了那碗湯,使文秀和牧白,都高興得落下了眼淚。女乃女乃得到消息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帶著香燭,去佛堂里燒香,燒完了,又帶著香燭,去祠堂里燒香。
這天晚上,夢寒回到自己房里沒有多久,就有人在外面敲門。慈媽走去開門,一見到門外站著的是雨杭,她就忙著要關門。「雨杭少爺,你別進來,有什麼話明天當著大家的面說,現在已經晚了,你不要害咱們小姐了……」
雨杭的一只腳已伸了進來,頂著那扇門,他向里面張望,急急的說︰「夢寒!讓我進來!你放心,全家都在靖萱房里,女乃女乃去了祠堂,正在燒香呢!我們的時間不多,你一定得讓我進來,因為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夢寒正猶豫著,慈媽太害怕了,干脆把雨杭拉進房里,說︰
「別嚷嚷了,你們長話短說,快快的說,我來把風吧!」
慈媽立刻跨出門去,把房門緊緊的闔上了。
雨杭和夢寒兩個面面相對了,彼此都深深的凝視著對方,帶著靈魂深處的渴求與思慕。半晌,雨杭啞聲說︰
「夢寒,你瘦了!」她瞅著他。「你也是!」短短的兩句對話,道盡了兩人的相思。四目糾纏,真情迸放,雨杭一張開手臂,夢寒就忘形的投進他的懷里。雨杭緊緊的摟著她,低低的喊著︰
「夢寒,好想你,好想你,想得不知道要把自己怎麼辦才好!」
她的淚立刻奪眶而出。但是,她的理智也同時涌現。她奮力的推開了他,掙扎的,痛苦的說︰
「你瞧,你一回來,我所有的努力又都功虧一簣了!」
「謝謝你的功虧一簣,讓我這麼感動,這麼感激!」他說,從懷里掏出了兩張票來︰「你瞧,這就是我們的未來!我什麼都安排好了!」「這是什麼?」「兩張船票!」「船票?」夢寒的眼楮睜得大大的。
「七月二十五日,從上海出發,一路開到英國利物浦港口,放心,我沒忘了書晴,小孩子不用船票,所以只準備了兩張!至于慈媽,我也想好了,假如她願意跟我們一起走,我馬上打電報給江神父,再去買一張票,假若她不願意出國,咱們就給她一筆錢,讓她告老還鄉,這事你得跟她馬上做個決定!」
夢寒頭都暈了,扶著桌子坐了下來,呼吸都急促了。
「夢寒,我時間不多,只能長話短說,江神父知道了我們所有的故事,他覺得不可思議,他說,歐美各國,早就有了婦女運動,根本不會像中國這樣,用道德的枷鎖來鎖住一個女人!而且,也沒听說過寡婦就不能再婚的!所以,你和我的戀愛,是正常的,並沒有犯罪,更沒有過失,你不要再自責而畏縮不前!我馬上就會去安排交通工具,大約七月十五日出發,先到杭州,江神父會為咱們主持一個婚禮,然後,連夜送我們去上海,當曾家發現我們跑了,一定會追到杭州去,可是,我們已經去了上海,江神父不說,他們怎麼也找不到我們。然後,我們就上船了!到了英國,是一片新天地,再也沒有七道脾坊來壓我們了!我們在那兒從頭開始,建立我們的家園!」他說得又興奮又激動,她听得又神往又心酸。
「可是,這個家里,正在多事之秋,我們怎能丟下家里的爹娘……還有靖萱,如果沒有我們兩個來支持靖萱,她一定活不成的!」「靖萱的事你不要操心,我一定會解決!」
「怎麼解決?」「我明天要和干爹攤牌,問他到底是要一個死掉的女兒,還是要一對活著的金童玉女,我看不出來有任何的理由,要拆散靖萱和秋陽!」「你怎麼這麼天真?你還看不出來嗎?爹這一生,都被女乃女乃卡得死死的!他做不了主!不管他心里多麼柔軟,他注定就是個悲劇人物,因為什麼都得听女乃女乃的!而女乃女乃,她已經親口說了,她寧願要一個死掉的孫女兒,不要一個不貞不潔的孫女兒!」「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詩經里都有的話,怎麼算是不貞不潔呢?」「你要去對女乃女乃講道理嗎?」
「不管怎樣,先講講看,講不通再來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夢寒盯著他,兩眼亮晶晶的,呼吸非常急促,她一把握住了那兩張船票,激動的對雨杭說︰「雨杭,你是上天派來救他們的人!這兩張船票,你就給了他們吧!一切都按照你的安排,只是,走的人不是你我,而是靖萱和秋陽!」
雨杭大吃一驚,身子往後猛然一退,退得那麼猛,以至于撞在一張小幾上。他睜大眼楮看著她,完全不能相信的說︰
「你要我把這兩張船票給他們,那麼,你和我呢?」
「我不能走,因為我離不開書晴……」
「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我們帶書晴一起走!我早就知道你離不開她了!我並沒有要拆散你們母女呀!」
「我不能帶走書晴,」夢寒悲哀的說︰「書晴是曾家最後的一條根了,我不能那麼殘忍,那麼自私!如果靖萱和秋陽的事沒有發生,說不定我會听從你的安排,因為曾家好歹還有靖萱!但是,現在,靖萱的個性如此倔強,我看,她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和秋陽逃跑,一條就是死路了!如果靖萱走了,我和你再帶走書晴,曾家就只剩下三個老人了!你要讓這三個老人如何活下去呢?雨杭,我愛你,因為你是個如此熱情,如此善良,如此有深度,有涵養的人,假若你今天只要我跟你走,把曾家一門老幼,全都置之不顧,我會輕視你的!在我的人生里,除了愛情,還有道義和責任!我真的沒有辦法!」他瞪著她,呼吸也急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