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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鎖重樓 第10頁

作者︰瓊瑤

「我說太多了!」他說︰「耽誤你的事了吧!」

「沒有,沒有,」她慌忙應著,生怕他就這樣離去了,就突然冒了一句話出來︰「你結婚了嗎?」「沒,我沒有結婚,」他說︰「干爹一直為了這個問題和我吵,好多次幫我找對象,逼著我要我成親,大約幫我娶了媳婦,他才會覺得對我盡到親爹般的責任。可是,我不要結婚,我有婚姻恐懼癥。」「為什麼呢?」「我總覺得,我無論身在何方,都只是一個‘過客’,沒有辦法安定下來。盡避現在人在曾家,隨時也會飄然遠去,我不想再為自己增加一層束縛。何況,我沒信心,不相信自己能給任何女人帶來幸福!」

「啊!你應該有信心的!」她忍不住輕喊了出來︰「你這樣細膩,這樣仁慈,這樣豁達,又這樣真誠……你的深度,你的氣質,你的修養,和你的書卷味……你會是任何一個女人夢寐以求的丈夫啊!」這些話一口氣從她嘴中沖了出來,幾乎完全沒有經過思考。等她說完了,看到他的眼楮忽然閃出了熾烈的光芒,他的面孔忽然變得無比的生動,她才驀然醒覺自己說得太直率了,就有些驚慌失措起來。

「你說得真好,」他緊緊的盯著她說︰「是我一生听過的最美妙的話,會讓我像一只牛一樣,不斷去反芻的!」他說著,忽然間,一個情不自禁,沖口而出︰「如果你是未嫁之身,你也會這麼說嗎?」夢寒嚇了一大跳,身子猛然往後一退,臉色發白了。

雨杭頓感失言,後悔得不得了,但,話已出口,再難追回,他的身子就也往後一退,兩人間立刻空出好大的距離。他狼狽的,急促的說了一句︰「對不起,我……我不該這麼問,對不起!」說完,他轉過身子,倉卒的逃走了。夢寒仍然站在那兒,望著曾家大院里的重重樓閣,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大震撼里。

這天晚上,雨杭在他的房中,吹著他的笛子。夢寒在她的房中,听著那笛聲。靖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夜深了,笛聲忽然戛然而止。夢寒傾听了好一會兒,不聞笛聲再起,她不禁幽幽一嘆,若有所失。她憑窗而立,只見窗外的樓台亭閣,全在一片煙霧朦朧中。她腦中沒來由的浮起了兩句前人的詞︰「念武陵人遠,

武陵人遠?誰在武陵?她根本「沒個人堪憶」啊!她茫然了。思想是好奇怪的東西,常常把記憶中的一些字字句句,運輸到你的面前來,不一定有什麼意義。「念武陵人遠,煙鎖重樓!」沒有意義。「唯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當然是更沒有意義了。

一星期以後,雨杭跟著那條泰豐號,到上海做生意去了。靖萱說,雨杭就是這樣跑來跑去的,有時,一去就是大半年。夢寒似乎松了口氣,解除了精神上某種危機似的,另一方面,卻不免感到惆悵起來。每次經過水榭,都會佇立半晌,默默的出著神。有時,那兩句詞又會沒來由的往腦子里鑽︰

「念武陵人遠,煙鎖重樓!」

這時,這「武陵人遠」似乎若有所指,只是自己不敢再往下去想。然後,那後面的句子也會浮出心田︰「唯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第五章

當雨杭再回到曾家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夢寒已是大月復便便,肚子里懷著曾家的第四代。女乃女乃不再罰夢寒跪祠堂了,全家除了靖南以外,都是喜孜孜的。靖南反正對夢寒從頭到尾就沒感情,對即將來臨的小生命也沒什麼感覺。可是,家里其他的人都很興奮,在一片溫馨祥和的氣氛里,等待著這個小生命的誕生。

雨杭再見到夢寒,眼神依然深邃,眼光依然明亮,眼底依然盛滿了情不自禁的關切。一句溫柔的︰「你好嗎?」竟使夢寒心生酸楚。但是,除此以外,他什麼話都不再多說。以前那份虛無縹緲,若有若無的某種感情,在兩人的刻意隱藏下,似乎已風去無痕了。只是,每當夢寒听到雨杭在吹笛子的時候,就會整個人都驚醒著,情不自禁的,全神貫注的去傾听那悠揚的笛聲。吹的人「若有所訴」,听的人「若有所悟」。在那重樓深院中,一切就是這樣了。

這年的春天,靖南忙得很,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出門。一到了吃過晚餐,他就坐立不安,找個理由,就溜出去了。然後,一定弄到深更半夜才回家。全家對他的行蹤都心里有數,就瞞一個女乃女乃。隨著夢寒的身軀日益沉重,他也就越來越明目張膽,常常夜不歸營了。夢寒對他,早就寒透了心,已經完全放棄了。他不在家的日子她還好過一些,他在家的話,不是挑她這個不對,就是挑她那個不好,弄得她煩不勝煩。因而,她對他的行蹤,干脆來個不聞不問。可是,靖萱卻憤憤不平,因為,幾乎全白沙鎮都知道,曾家的少爺,迷上了「吉祥戲院」的一個花旦,名字叫「楊曉蝶」,兩人已經打得火熱。這些日子的靖萱也很忙,本來每星期去田老師那兒學一次畫,由于老師盛贊靖萱的才華,靖萱也越學越有勁,就變成每星期去兩次。不學畫的日子,她也忙著練畫,生活過得頗為充實。她看起來神采奕奕,越來越美麗了。夢寒和她非常親近,見到她這樣子綻放著光彩,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正在緩緩的舒展開它那嬌女敕的花瓣,夢寒就會打心眼里喜歡起靖萱來。她不禁常想著,這樣的女孩,不知將來要花落誰家?但願老天垂憐,千萬千萬別配錯了姻緣,像她和靖南這樣,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劇!

轉眼間,端午節過去了。天氣驟然的熱了。夢寒的預產期在六月中旬,五月間,身子已十分不便。曾家早就把女乃媽和產婆都請在家里備用。女乃女乃整天拿著字典取名字,取了幾十個名字,在那兒左挑右選。

這天,大概天氣太熱了,夢寒從早上起來就不大舒服。雨杭看她臉色不好,忍不住叮囑了一句︰

「有什麼不舒服,要說話啊,別忍著!現在不是你一個人的身子,是兩個人呢!」夢寒輕飄飄的笑了笑,心里浮蕩著悲哀。肚子里的骨肉帶給她一種神奇的感覺,母性的愛,幾乎從知道懷孕那一天就開始了。可是,她有時難免會難過起來,這個小生命,她並不是因為愛而產生的,她只是因為一個自私的男人,行使「夫權」而產生的。由此,她會常常陷入沉思,不知道中國的女性,在這種「亂點鴛鴦譜」的「媒妁婚姻」下,是不是都像她一樣,淪為生兒育女的一部「機器」?

這晚,晚餐剛剛吃完,靖南又準備出門了,換上一件簇新的長衫,對著鏡子,他不停的梳著他的頭發,把頭發梳得亮亮的。夢寒冷冷的看著他,連他回不回來睡覺都懶得問。靖南把自己拾掇好了,正要出門去,靖萱捧了一碗補藥進門來,一見到靖南要出去,就本能的說了一句︰

「你又要出去呀?」「唔!」靖南哼了一聲。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靖萱又問,語氣不太好。「怎麼不在家里陪陪嫂嫂呢?她今天不大舒服呢!」

靖南見靖萱有阻止他出門的意思,就不耐煩起來。

「你管那麼多!我今天有個重要的應酬,要和人談談生意!」「哦!」靖萱把藥碗往桌子上一放,大眼楮直直的瞪著靖南︰「你去談生意,太陽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嗎?找借口,你也該找一個有一點說服力的。正經點說,你就是去吉祥戲院抓蝴蝶去!」「你說什麼?你說什麼?」靖南吼到她臉上去了︰「我干什麼去,輪得到你來說話嗎?什麼叫抓蝴蝶?你給我說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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