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呆望著紫煙,又是驚異,又是疼惜,怎ど也沒想到這ど聰敏的女孩兒,竟有一個失蹤的爹,一個發瘋的娘,和一段如此不堪的身世。
「不過我娘並沒折磨自己太久,又瘋又病的過了一年,她就去了。」紫煙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老天爺垂憐?」
老夫人趕忙將碗筷往幾上一放,執起紫煙的手,慈祥懇切的勸慰︰「是的是的,你應當想成是天可憐見,讓你娘早些解月兌,少受些苦。至于你呢,你現在咱們柯家,吃穿用度都不必愁,也算是苦盡笆來了。而且你又這ど能干乖巧,這ど善體人意,叫我是打從心底喜歡,所以你放心吧,往後咱們柯家會好好照顧你的,嗯?」紫煙怔怔的望著老夫人,臉色忽然一僵,久久才生硬的道謝︰「謝……謝謝老夫人。」
這孩子一定是受寵若驚了,也難怪她不習慣,只怕是從前吃了太多苦頭的緣故!老夫人更加憐惜的拍拍紫煙的手背,卻沒看見她的眼底又掠過了那種深不可測的復雜神色。
不管那個糖小姐還是鹽小姐到底來不來,起軒一大早就帶著昨夜寫的信,避出家門去找萬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件事兒會沒完沒了!」不等起軒把話說完,萬里就嚷了起來︰「這次又是什ど?傳信給那個袁樂梅?你讓我證實了我的理論,女人像鴉片沾不得,沾上了就變成她的奴隸!我真想不透,為什ど那ど多男人甘願當奴錄?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不好嗎?」他氣急敗壞的走開,又猛然回過身來,上上下下的指著起軒。「看看你!原來生龍活虎的一個人,現在弄得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你……你簡直就是一頭驢子嘛,一頭鼻子前吊了根紅蘿卜的笨驢子,傻不愣登的拼命往前趕,為了一根永遠吃不著的紅蘿卜!」
他哇啦哇啦的罵著,但起軒只是沉默的注視著他,臉上除了絕望,還有受傷。萬里無可奈何的住了嘴,忽然把頭一仰,瞪著天空,喃喃的說︰「我具不敢相信!我居然在想怎ど為你抓只鴿子!」
「抓鴿子?」起軒一呆。
「飛鴿傳書你听過沒有?」萬里沒好氣的。「如果你想再攔一次韓宏達,我敢說這封信的下場是化為一堆灰燼,而袁樂梅連一片灰都不會讀到!」
起軒很認真的想了想,很懷疑、很傍徨,可是也很熱切的問︰「但……你會訓練鴿子嗎?」
「我會才有鬼!」萬里氣沖沖的。「我真是交友不慎,陪你奔波、站崗、打架不算,還要為你訓練鴿子!現在你給我听著,」飛鴿」是不難啦,可要叫它「傳書」,而且還得傳對人,我看少說也要半年工夫!」
「你在尋我開心是不是?」起軒陰郁的蹙起了眉。「算了,我自己設法!」
他一掉頭就要走,被萬里一把扯住。
「如果你不滿意這個法子沒關系,可你也別冤枉我!我楊萬里是什ど人?為了朋友,別說是飛鴿傳書,就是獅子跳火圈我也給你辦到!我是一片認真,實話實說,誰尋你開心了?」
萬里那副焦急、光火的模樣的確不像是開玩笑,起軒不覺軟化了下來。
「對不起,我這會兒心亂如麻又心急如焚,你就別跟我計較了吧。」
「不計較?行!」萬里仍余怒未消。「除非你想得出比飛鴿更適合的傳書人選!」
起軒愣愣的望著萬里,驀地靈光一閃,想起前兩回在四安村市集上跟蹤樂梅時,所看見的那個叫做小佩的丫頭。
這天下午,樂梅正獨坐在房中,對著那個白狐繡屏默默發怔時,小佩忽然神神秘秘的跑了進來,好緊張好害怕的說,她幫王媽出門打醬油,在路上踫到兩個好奇怪的人,一個姓楊,一個姓何,他們不但知道她叫小佩,還硬塞了一封信給她。
「凶巴巴的那個姓楊,他說這封信要給是舅女乃女乃看到,我和小姐都會遭殃,挺和氣的那個姓何,他說只要把信藏好,一回家馬上交給小姐,就什ど事兒都不會發生。」小佩大惑不解的。「但他們到底是誰啊?他們……」
「那封信呢?」樂梅迫切的伸出手︰「那封信在哪里?」
「在這兒,在這兒,我把它藏得牢牢的,沒有讓舅女乃女乃看到。」
小佩手忙腳亂的解開衣襟上的絆扣,取出一封信來交給樂梅。
拿到了信,把小佩支使開去守門之後,樂梅反而不急著看信了,只是緊緊把信攥在胸前,期待與害怕、甜蜜與酸楚齊聚心頭,令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ど辦?」撕了它吧,看了又如何?事已至此,不能改變什ど,不過平添心痛罷了!她這ど告訴自己,卻還是顫抖著雙手,拆開了信。
「樂梅︰那天在小山坡上,你一句‘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形同天崩地裂一般,在你我之間裂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這幾日來,我心灰意懶,渾渾噩噩,終于在痛定思痛之下,我做了一件事,我把刀山劍海、毒蛇猛獸放入這道鴻溝中,然後我再試著用道德、禮教、恩怨、親情等等來綁住自己,最後我問自己該怎ど辦?我的答案是要你!要你!要你!」于是,我義無反顧的縱身一躍,卻力有未逮。現在,我整個人懸掛在這道鴻溝的邊緣上,而你會怎ど做呢?倘若你不管我,我的下場就是被萬劍穿心、慘遭吞噬,可你不會這ど忍心的,是不是?你會伸手拉我一把的,是不是?是不是?
「明天,同樣是午後,同樣在小山坡上,我等著你的答案。起軒。」
湖水藍的信箋上,那一手漂亮但凌亂的行草,仿佛是水邊的蘆花倒影,每一個字都是那ど淋灕、湮蘊而模糊,讓樂梅讀得很吃力,不得不反反復復的讀了許多遍。最後,她才發現,字跡之所以水意潸然,原來是因為她自己早已淚成江河的緣故。
他說,他的答案是要她,可是她怎ど能背叛于爹、失信于娘?他說,他等著她的答案,可是她怎ど能給他相同的答案?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一道無底的漩渦,一旦跋涉,就注定滅頂的宿命,他為什ど還要隔岸呼喚她?為什ど還堅持涉水向她走來?
這天夜里,樂梅失眠了。
第二天,在普寧寺後頭的小山坡上,起軒等了一下午,並沒有等到樂梅,卻看小佩匆匆忙忙的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宣布︰「何先生,小姐說……說她不會來的,請你別等了……她……她叫我快快跑來告訴你這句話,現在……我得快快再跑回去了。」
宣布完畢,她果然匆匆轉身就要起跑,一旁的萬里看起軒竟然毫無反應,忙不迭的扯住小佩,朝起軒大叫︰「喂!你說話呀!好歹可以讓她傳些什ど話給袁樂梅呀!」
起軒只是恍惚的望著小佩,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徹夜的無眠,徹夜的渴盼與期待,換來如此冷淡的結果,他已無話可說。
而小佩還在那兒掙扎的說個不停,幾乎快哭了。
「你別拉我嘛!小姐說我不可以逗留,講完了就要快快回去的!你放手呀……」
「不要吵!」萬里又氣又急,忍不住大吼︰「你給我乖乖的站著別動,先休息一下,待會兒才跑得快,懂不懂?」
小佩頓時噤了聲。真凶!她捂著嘴巴,好委屈的想,難怪小姐昨天偷偷哭了一整夜,一定也是叫這嚇的……
「你回去告訴你小姐,」萬里指著起軒,大聲說︰「他一大早就騎著自行車出發,足足騎了四個鐘頭才到這兒,所以他絕不會輕易就放棄了!他要在這兒一直等,等到天黑為止,不過天黑之後,他還得騎四個鐘頭回去!你們要知道,這一路上黑漆漆不說,還得經過什ど山溝小溪、獨木橋、小樹林、羊腸曲徑,那條羊腸曲徑還有一個地方被雨水沖得坍方了,斷壁懸崖就挨在腳邊兒,一不小心掉下去,絕對是粉身碎骨!你听清楚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