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這些畫拿到那里去?現在已經是半夜了!」
「我把它沉到西湖里去!」孟瑋說,踏著醉步,蹌踉的向外走。「不要!」茵茵叫︰「你發瘋了!把畫給我!」「你不要管我!」孟瑋想推開茵茵,但是,茵茵死死的抱住他的腳,不放他出去,他掙扎著,嘴里亂嚷亂罵︰「混蛋!快松手!你這個臭女人!傍我滾開!賓得遠遠的!」
「你不能去!你醉了!」茵茵哭著叫︰「你淹掉了畫,明天清醒了就要後悔!」「你給我滾開!听到了沒有!混蛋!簡直混蛋!」孟瑋一面推茵茵,一面掙扎的向門口走,茵茵纏得很緊,他無法月兌身,腳步又蹌踉不穩,一陣掙扎之後,他站不住腳,兩個人一起滾倒在園子里,畫散了一地。孟瑋搖晃著站起來,劇烈的喘著氣,在酒醉中大怒起來。他瞪著血紅的眼楮,抓起了茵茵胸前的衣服,咬牙切齒的說︰
「你這個賤人,我今天要你的命!」
茵茵驚叫了一聲,孟瑋已給了她兜胸一拳,她眼前一陣發黑,倒在地下。孟瑋又直撲了過來,像一只野獸般對她大聲咆哮,拳打腳踢。茵茵在地上打滾,哭著喊︰
「孟瑋,別打!求你,孟瑋!」
可是,孟瑋在狂怒中毆打不止,直到茵茵力竭聲嘶,蜷縮在地下無法動彈,他才收了勢,喘著氣走進臥室,立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茵茵勉強支持著站起身來,眼前發黑,四肢連同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撕裂般的痛楚著,她不穩的扶著牆走進客廳,就力乏的倒在一張椅子里,她抓住椅背,在痛苦中淚下如雨。
「不能這樣過下去了,明天,我一定要走了。」她酸楚的想。「我可以和一個窮藝術家一起生活,但無法和一個酒鬼一起生活。」
第二天早上,孟瑋醒了過來,昨夜的事在他腦子里朦朦朧朧的,一點都不清楚,只模糊的感到好像發生了什麼。他叫了兩聲「茵茵」,沒有人答應。他下了床,走進客廳里,一眼看到茵茵正睜著一對大而無神的眼楮,呆呆的靠在椅子里。他走過去,不禁大吃一驚,茵茵鼻青臉腫,頭發零亂,滿面淚痕。他駭然的蹲子,抓住她的手臂,她瑟縮了一下,他才看到她手臂上也是傷痕累累,他惶然的問︰
「茵茵,這是怎麼回事?」
听到他問怎麼回事,茵茵心中一酸,熱淚立即奪眶而出。看到孟瑋那驚恐無助的表情,她知道他並不明白昨夜做了些什麼,一種憐憫和同情的情緒又油然而生。她抽噎的說︰
「你難道不知道?」「真的,我不明白,是怎麼弄的?」
「問你自己!」「問我?」孟瑋蹙起了眉頭。
「忍饑挨餓,我都可以受……」茵茵流著淚說︰「但是,孟瑋,你別再打我!」「我打你?」孟瑋駭然的叫,于是,昨夜的經過,模糊的出現在他的腦子里,眼望著遍體鱗傷的茵茵,他不禁心如刀絞,五內如焚。撫模著茵茵的傷痕,他抱頭痛哭起來。
「茵茵,我該死,我該死,我該死!」他反覆哭叫著這兩句,捶胸搗足,淚下如雨。反而是茵茵拉住了他,于是,他抱著茵茵,又泣不可抑。詛咒發誓的對茵茵說︰
「如果我再喝酒,我就不是人!假若我再踫傷你一根毫毛,我就死無葬身之地!」「瑋,別發誓,」茵茵哀婉的說︰「如果你能真心戒酒,我們再好好的開始。你記不記得我們離開杜美大廈時,在爸爸面前說的豪語?我發過誓,死在外面,也不回杜美路的!瑋,別讓我真的死在外面,別讓我對愛情灰心!」
「茵茵!茵茵!」孟瑋痛悔的說︰「我對不起你!但我保證,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但願如此!」茵茵祈禱似的說。
事隔三天,孟瑋被廣告公司裁退了,因為他的畫不收廣告效果。他又喝得酩酊大醉回家,當茵茵上前責備他違誓的時候,他給了她一耳光,咆哮的說︰
「滾!傍我滾得遠遠的!」
茵茵回到房里,含淚收拾東西,預備立刻離開。但,當她提著包裹走出來,看到孟瑋已倒在地下睡著了,她的心又軟了下來。她望著那年輕而漂亮的臉,不由自主的坐在他身邊,憐憫、同情,和那未曾熄滅的熱愛都同時在胸中蠢動。她用手撫模他,像一個溺愛的母親撫模她的孩子。一時,她淚如泉涌,喃喃的說︰「知有而今,何似當初莫!」然後,她哭倒在他的身旁,一再的說︰「叫我怎麼離開你?叫我怎麼離開你?生死不渝的戀愛難道就這麼禁不起考驗?我怎能離開你?我怎忍離開你?在你如此落拓潦倒的時候?」
于是,這一縷柔情,又把她系在他身邊,而日以繼日,他的酗酒毆妻,卻變成了家常便飯。
在西湖邊的第二年春天,茵茵生了一個女孩子,取名小葳。生活變得更加困苦了,三餐不繼,衣履無著。孟瑋酗酒如故,喝醉了就回家打人,醒了再痛哭流涕的後悔。茵茵接了許多抄寫的工作來,勉強維持家庭,孟瑋也偶爾賣一兩張畫,買的人純粹是同情茵茵而勉強購買,孟瑋了解這一點,心中沮喪郁悶到極點。這天晚上,孟瑋醉醺醺的回到家里,才走進大門,就看到茵茵倉皇的抱著小葳,躲在壁角。他向她們走過去,茵茵立刻受驚的喊︰「別!瑋,你會打傷孩子!你別過來!請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她還那麼小!」孟瑋瞿然而驚,他站住,酒醒了一大半。這才發現茵茵對他是如此之恐懼,好像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個魔鬼。她抱著孩子,渾身顫栗,用一對防備的眸子驚恐的望著他。他感到心中一寒,立即全身冷汗,在茵茵眼楮里,他看出了自己,那個酗酒、打人、咒罵……的惡漢!他打了一個冷顫,蹌踉的退到園子里。園中月明如晝,夜涼似水,清新的空氣使他腦中再一爽,他不由自主的在庭心跪下,仰首向天,喃喃自誓︰
「我孟瑋如再喝酒打人,將永劫不復了!」
他跪著,從深夜一直跪到天亮。茵茵不放心,出來看他,他說了許多懊悔的話,他們在曙色中擁抱痛哭,共同祈望著光明的未來。她始終認為,她的孟瑋不會沉淪的。
他改好了三天,第四天,他又酗酒如故,于是,茵茵開始明白,她所愛的孟瑋已經死去。
這是個大風大雨的夜晚。
孟瑋握著酒瓶,七顛八倒的沖回了家里,茵茵正在燈下抄寫。他的樣子使她害怕,她站起來,想躲開他,但他一把抓住了她,叫著說︰「你每次看到我就跑,難道我會吃了你!」
「請你放開我!」茵茵顫栗的說︰「你別再打我!上次你把我的手打傷,害我一星期不能抄寫,你放開我,請你!我還有好多工作要做,你放開我!」
「你說我讓你受苦了,是不是?」孟瑋挑釁的問。
「我沒說什麼,是我甘願跟你受苦的。」茵茵說,一時回憶往事,「神鞭公主」的時代早已如煙如夢,不禁痛定思痛,而淚流滿面了。「你哭!我還沒有死,你就給我哭喪!」孟瑋大罵的說︰「就是你拖住我,使我不能發展,你還一天到晚鬼哭神號!」
「孟瑋,你說這話太不公平!」茵茵哭著說。
「我不許你哭!」孟瑋惡狠眼的喊︰「我沒有虧待你!這世界上沒有人賞識我,這不是我的過錯!我沒有要虧待你,我一直想給你好日子過,命運不好又怪不了我!你哭什麼鬼!你怪我欺侮了你?虐待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