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跳。轉開頭去,她看水,看天,看兩岸,就是不肯再看他。
「我們上岸去好嗎?"她無力的問。
「好,可以。"他說,揮手叫船夫靠岸。
船靠了岸,他付了船錢。他們沿著台階,走上堤防。然後,他握著她的手腕,把她帶上了橋,走過橋,對岸有小徑濃蔭,直通密林深處。她有些退縮,喃喃的說︰「我們能不能回去了?」
「不能。"他說。
「哦?」
「並不是只有你可以說'不能'。"他忽然執拗起來了,他胸中有股強烈的熱情,像一張鼓滿了風的帆,已經把他整個都漲滿了。他覺得,這些日子來,蠢動在他血管中的那份激情,正不受控制的,要從他渾身每個毛孔中往外迸瀉。他一直握著她的手腕,半強迫的,半用力的,把她帶到一棵大樹之下,遠處有盞路燈。這條路通往一個名叫"情人谷"的山坳。這樹下並不黑暗,路燈的光暉投在她面頰上,她看來有些蒼白,有些緊張,有些柔弱,又有些無奈。這好多個"有些",合起來竟是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力量,寫下來不會有人相信,這些"有些",是那麼美麗,又那麼楚楚動人!
「听著!"他說,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的眼楮,他不準備放過她了,他決心把心里的話,一股腦的傾倒出來。"我告訴你,潔舲。從小,我是驕傲的,我是自負的,我是不看別人臉色,也不低聲下氣的。我不遷就任何人,也不向任何人低頭!說我狂也可以,說我傲也可以,說我目空一切也可以!這就是我!因此,我沒有主動追求過女孩子,更遑論談戀愛!也因此,我沒有經驗,沒有技巧,也沒有任何戀愛史!在我念大一的時候,我曾經和一個女孩接吻,只是為了了解什麼叫接吻!結果,那女孩以豐富的經驗來教了我。這就是我和女性唯一的接觸!這些年來,我念書,我教書,我攝影……我身邊始終環繞著女孩,從同學、同事,到學生。可是,我始終沒有為任何人動過心,我已經認為我屬于中性,不可救藥了!我以為我這個人根本沒有熱情了!可是,我遇到了你!什麼驕傲、自負、自信、狂放、目空一切……都滾他的蛋!我完了!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也是絕對的最後一次,我完了!所以,听著,"他的嗓音低啞,面孔漲紅了,眼楮灼灼然的燃燒著。"不要再逃開我,不要像一條滑溜的魚,更不要像防小偷似的防我!我不是壞人,我不是游戲,我掉下去了!你懂了嗎?懂了嗎?」
她張大了眼楮,呼吸急促,面容感動,眼里,竟閃著兩點晶瑩的淚光,她拚命吸氣,微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想解釋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看著她眼底的淚光,看著她唇邊的顫動……他什麼思想都沒有了,俯下頭去,他把嘴唇熱烈的蓋在她的唇上。
深夜,潔舲才回家。
她沒有讓展牧原送她上樓,自己上了電梯,看看手表,快一點鐘了。秦非全家一定都睡了,她從皮包中拿出鑰匙,悄悄的打開門,再悄悄的關好門。然後,她輕手輕腳的往自己臥室中走去。
她經過了秦非的書房,發現里面還亮著燈光,房門開著。
她看進去,秦非正一個人坐在一張大大的轉椅中,在抽著煙,一縷煙霧,裊裊然的在室內繚繞著。
她走到書房門口,站住了。秦非沒有回頭,噴了一口濃濃的煙霧,他說︰「進來,把房門關上,我正在等你!」
她順從的走進去,關上了房門,她一直走到秦非的面前。
秦非抬眼看她,眼底中,帶著深切的研判。她不說話,就靜靜的站著,讓他看。如同一個小孩等著醫生來診察病情似的。
她手中的皮包,已經順手拋在沙發上了。她就這樣垂著雙手站著,和他靜靜的相對注視,他手中的煙,空自燃燒著,直到差一點燒到了他的手指,他才驚覺的熄滅了煙蒂。
「坐下!"他命令似的說。
她坐下了,坐在他腳前,坐在地毯上面。她雙膝並攏,胳膊肘放在膝上,雙手托著下巴,依舊靜靜的看著他。他眼光深邃,面容肅穆。
他們又對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他開口︰「你快樂嗎?潔舲?」
她點點頭,用舌尖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
「快樂,"他深刻的說︰「但是害怕。」
她再點頭,連續的點著頭。
他憐惜的伸出手來,撫模著她的頭發,這些頭發,曾一度被燒得亂七八糟,也曾一度被剪成小平頭,這些頭發的底下,還掩藏著傷疤,燒傷的及打傷的。這些頭發如今長得漆黑濃密,長垂腰際,誰能料到它當初曾遭噩運?他撫模著它,手指踫到了她後頸上,藏在衣領中的傷疤,她本能的顫栗了一下。
「听我說,潔舲。"他壓低了聲音,真切的,誠懇的,清晰的叮嚀︰「你姓何,名潔舲,對不對?」
她繼續看他,眼中閃著無助和疑問。
「展牧原,展翔的兒子。"他再說。"他們展家是世家,牧原是獨生子。這孩子非常優秀,你如果失去了他,你可能一生踫不到更好的男孩子。听我說,潔舲,你千萬不要失去他。」
她哀求似的看著他,仍然沒有開口。
「所以,記住了!人生沒有'事事坦白'這回事,你不需要對你的過去負責,更不需要對那個在十二年前已經注銷了的女孩負責!你懂嗎?我早說過,你有權利活得幸福,你有權利追求幸福。如今,幸福終于來臨了,就在你的眼前,你的手邊,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它牢牢的抓住。所以,去抓牢它!不要松手,否則,你就辜負了我們這十二年來,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寄與的希望!潔舲,你懂了嗎?」
她含淚點頭。
「再有,"他微微顫栗了一下。"不要去和人性打賭!你會輸!」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從臉上拉開。
「看著我!」
她被動的看著他,眼光中流露著淒苦和恐懼。
「不會有事的,我跟你保證。"他深吸了口氣,又重重的吐出來。好象有什麼沉重的東西緊壓在他心頭似的。"只要你永遠不說出來!永遠不說!永遠!潔舲,這不是欺騙。展牧原愛上的是何潔舲,他從沒有認識過豌豆花,對不對?」
听到"豌豆花"三個字,潔舲渾身立即通過一陣不能遏止的寒戰。這寒戰傳到了秦非手上,他也不自禁的跟著顫栗了。
「所以,潔舲,"秦非一字一字的說︰「不要冒險,不要去考驗他!」
潔舲一下子把頭僕伏在自己膝上,她雙手緊握著拳,面頰深埋在膝間,她的聲音痛楚的迸了出來︰「我最好的辦法,是跟他分手!」
「胡說!"秦非生氣了,惱怒了。"你為什麼要跟他分手?除非你對他毫不動心!你動心嗎?"他有力的問︰「回答我!你動心嗎?」
她猝然抬起頭來,眼中充滿了悲憤和苦惱。
「你什麼都了解,你什麼都知道!"她終于低喊起來。"你了解我比我自己了解得還清楚,何潔舲這個人物根本是你一手創造的!你何必問我?何必問我?何必苦苦追問我?」
他從椅子里猛的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去,從口袋里掏出香煙和打火機,他再點燃了一支煙,就站在那窗口噴著煙霧,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