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那孩子百分之八十根本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寶鵑說,又看著那張記錄單。"你們認為頭發和衣服著火是意外嗎?火會從背後的頭發燒起嗎?」
「而且,"黃大夫接口︰「她身上的新舊傷痕,大約有一百處之多,左額上方,還有個兩吋長的傷疤,顯然是鐵器所傷,傷疤愈合得極不規則,當初受傷時沒有縫過線,至于灼傷,這不是第一次……」
「那麼,你和我的看法一樣,"秦非咬牙說︰「虐待!她受了虐待!」
「是,她受了虐待!"黃大夫肯定的回答。"不是短時期的虐待,是長時期的虐待!我還只給她做了初步檢查,已經夠瞧了!但是,我建議用三天時間,給她徹底檢查一遍,包括骨科、內科和泌尿科!」
章主任靠在辦公桌上,燃起一支煙,注視著秦非。他的臉色疲倦而悲痛。
「我不懂怎麼有這種事情!小秦,"醫院里的醫生都稱呼秦非為小秦,因為他是醫院里最年輕的醫生。"你知道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是什麼?是馬上去把她的父母找來!這孩子是你'撿'來的,我看,你再去把她父母找來,讓我們弄弄清楚。即使要進一步檢查,也要和她的家長取得聯系,何況,懷了四個月的孕,這事不止牽連醫學,甚至牽連到道德和法律!」
「她可能被強暴過,而家長不願報案……"寶鵑說︰「許多家長為了女兒的名譽,都不肯報案……」
「沒有那麼單純!"俞大夫猛搖著頭,深吸了一口煙︰「如果是強暴,這個男人一定在經常強暴她……」
「老天!"寶鵑走到窗邊去透口氣,臉色相當蒼白。"秦非,」
她說︰「你確實告訴清楚了那些人,是這家醫院嗎?為什麼父母到現在沒出現?」
「我懷疑……"秦非慢吞吞的說,回憶著豌豆花大叫"魔鬼"的神情,他猛的打了個冷戰。"我懷疑有個魔鬼,我要去把那個魔鬼抓出來!」
「不止是個魔鬼,而且是個禽獸!"黃大夫說︰「不過,這些傷痕,和懷孕可能是兩回事……」
「難道還有兩個魔鬼不成?"秦非激動的嚷。
「看看這個!"寶鵑把記錄單放在秦非面前。"看一看,我知道你已看過,但不妨再看一遍!」
秦非早已參與過檢查,仍然不相信的再一次的看那記錄︰灼傷、刀傷、不明原因傷、鞭痕、勒痕、掐傷、瘀紫、腫傷、擰傷、刮傷、抓傷、咬傷、鈍器打擊傷………一大串又一大串,分別列明著大約受傷時間,三年?四年?五年?甚至更久以前。
「想想看,"寶鵑比秦非還激動。"四年前,這孩子能有多大?她身上累積的傷痕,起碼有三四年了!會有人忍心用鈍器打一個七八歲孩子的腦袋嗎?……」
秦非往辦公廳外面就走。寶鵑伸手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兒?」
「去找出那個魔鬼來!"秦非咬牙說︰「我要把他找出來!在他繼續摧毀別的孩子以前,我要把他從人群里揪出來,我要讓他付出代價!我要送他進法院!這種人,應該處以極刑,碎尸萬段!」
「我看,"章主任攔住了他。"今天大家都累了,醫院里還有上千個病人呢!不如大家都休息一下,說不定等會兒,那父母會出現,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知道嗎?"秦非瞪大眼楮說︰「這孩子身上,絕不可能有'合理的解釋'!每個孩子的生命中,都可能會踫到一兩件意外,但,不可能踫到一百件意外!你們沒有目睹那孩子全身冒煙的在街上狂奔,沒有听到她驚恐的呼叫魔鬼……」
「對了!"俞大夫打斷了秦非。"如果要徹底檢查這孩子,我們還需要一個精神科的大夫!」
秦非住了口,大家彼此注視著。在醫院里,你永遠可以發現一些奇怪的病例,但是,從沒有一個病例,像這一刻這樣震撼了這些醫生們。
豌豆花在第二天的黃昏時才清醒過來。
睜開眼楮,她看到的是白白的牆,白白的床單,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櫥櫃………一切都是白。她有些恍惚,一切都是白,白色,她最喜歡白色,書本里說過,白色代表純潔。她怎麼會到了這個白色世界里來了呢?她閃動著睫毛,低語了一句︰「天堂!這就是天堂了!」
她的聲音,驚動了守在床邊的寶鵑。她立刻僕子去,望著那孩子。豌豆花的頭發,已被修剪得很短很短,像個理了平頭的小男生,後頸上和肩上,都包扎著繃帶,手腕上正在做靜脈注射,床邊吊著葡萄糖和生理食鹽水的瓶子,腿上、腰上,到處都貼了紗布。她看來好淒慘,但她那洗淨了的臉龐,卻清秀得出奇,而現在,當她低語︰「天堂,這就是天堂了!"的時候,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涓涓溪流,如水,如歌,如低低吹過的柔風。而那對睜開的眼楮,由于並不十分清醒,看起來蒙蒙然、霧霧然。她那小巧玲瓏的嘴角,竟涌出一朵微笑,一朵夢似的微笑,使她整個臉龐都綻放出光采來。寶鵑呆住了,第一次,她發現這女孩的美麗。即使她如此狼狽,如此遍體鱗傷,她仍然美麗,美麗得讓人驚奇,讓人驚嘆!她俯頭凝視她,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棉被外的手,輕聲的問︰「你醒了嗎?」
豌豆花怔了怔,睫毛連續的閃了閃,她定楮去看寶鵑,真的醒了過來。
「我在哪里呢?"她低聲問。
「醫院。"寶鵑說︰「這里是醫院。」
「哦!」
豌豆花轉動眼珠,有些明白了。她再靜靜的躺了一會兒,努力去追憶發生過的事。火、燃燒的頭發、奔跑、廚房……
記憶從後面往前追。魯森堯!魔鬼!小流浪……她倏然從床上挺起身子,手一帶,差點扯翻了鹽水瓶。寶鵑慌忙用雙手壓著她,急促的說︰「別動!別動!你正在打針呢!你知道你受到很重的灼傷,引起了月兌水現象,所以,你必須吊鹽水!別動!當心打翻了瓶子!」
豌豆花注視著寶鵑,多溫柔的聲音呀,多溫柔的眼光呀!
多溫柔的面貌呀!多溫柔的女人呀!那白色的護士裝,那白色的護士帽……她心里嘆口氣,神思又有些恍惚。天堂!那握著自己的,溫柔而女性的手,一定來自天堂。自從玉蘭媽媽去世後,自己從沒有接觸過這麼溫柔的女性的手!
有人在敲門,豌豆花轉開視線,才發現自己獨佔了一間小小的病房。房門開了,秦非走了進來。豌豆花輕蹙了一下眉峰,記憶中有這張臉;是了!她想起來了!那月兌下西裝外衣來包裹她,來救助她的人!現在,他也穿著一身白衣服,白色的罩袍。哦!他也來自天堂!
「怎樣?"寶鵑回頭問︰「打听出結果來了嗎?」
「一點點。"秦非說,聲音里有著壓抑的憤怒。"有個姓曹的老頭說,那人姓魯,大家都叫他老魯!至于名字,沒人叫得出來,才搬到松山兩個月,昨天半夜,他就逃走了!我去找了房東……"他驀的住口,望著床上已清醒的豌豆花。
豌豆花也注視著他,她已經完全清醒了。她的眼楮又清澈,又清盈,又清亮………里面閃耀著深刻的悲哀。
「你去了我家?"她問︰「你看到小流浪了嗎?」
「小流浪?"秦非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