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森堯冷眼旁觀著豌豆花和小流浪間的友誼,他不表示什麼。可是,小流浪只要不小心挨近了他,他準會一腳對它踢過去,踢得小流浪"嗷嗷嗷"的哀鳴不止,每當這時候,豌豆花就覺得比踢自己一腳還心痛。于是,魯森堯借機對豌豆花說︰「你一切听我的話就沒事,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如果你不听話,我就把小流浪殺了下酒吃!香肉大補,我看小流浪越來越胖,吃起來一定美味無比!」
這把豌豆花嚇壞了。她知道魯森堯確實吃狗肉,每年冬天,他都會不知從哪兒弄回幾條野狗,煮了配酒吃。這個"威脅",比上任何懲罰都有用,豌豆花再也不敢反抗魯森堯了。不論什麼凌辱,她都承受著。即使如此,魯森堯那饞涎欲滴的眼光,仍然常常溜到小流浪身上去。于是,豌豆花從不敢讓小流浪離開她的視線,私下里,她對著小流浪的耳朵,警告了千遍萬遍︰「小流浪,你記著記著,千萬要躲開他啊!」
小流浪也是只機靈的狗,它早就發現魯森堯的腳邊絕非安樂地。事實上,它一直躲著魯森堯。但,它只是一只狗,一只忠心的、熱愛著主人的狗,它對豌豆花,已變得寸步不離,同時,懂得分擔豌豆花的喜怒哀樂了。它並不知道,這種"忠實「會給它帶來災難。
事情發生的那一夜,時間並不太晚,大約只有九點多鐘。
魯森堯又喝得半醉,和糟老頭在小飯館分手,他回到家里。
豌豆花已經睡了,最近,她一直昏昏欲睡。魯森堯推開她的房門,發現她蜷縮在床上,白皙的面頰靠在枕上,烏黑的頭發半掩著臉兒,身子擁緊了棉被……那是冬天了,天氣相當冷。魯森堯走過去,斜睨著她的睡態。在床前,小流浪的毛開始豎起來,喉嚨里嗚嗚作聲。
豌豆花立刻醒了,睜開眼楮,一眼看到魯森堯那向她逼近的臉孔,她就知道又要發生什麼事了。但,那天她很不舒服,白天在門口賣獎券,吹了太多冷風,她已經感冒了。魯森堯那帶著酒味的臉孔向她一逼近,她簡直壓抑不住自己的嫌惡,本能的,她一翻身就躲了開去。這使他大怒如狂了。他伸手把她拉了過來,怒吼著說︰「你要死!躲什麼躲?"說著,就用手背甩了她一耳光!
「月兌掉衣服!快!」
「不!"她不知怎的反抗起來。"不要!不要!我生病了……」
「你生病了?你還要死了呢!……"魯森堯開始去扯她的衣服,因為是冬天,被又很薄,她穿了件棉襖睡,一時間,他竟扯不下來,這使他更加怒火中燒︰「你月兌呀!月兌呀!"他叫著︰「小婊子!你快月兌……」
「不!"豌豆花赤腳跳下了床,想往門外跑。
「站住!"魯森堯伸手就扯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腕往背後用力扭轉,疼痛使豌豆花忍不住叫了起來。這一叫,使那早已渾身備戰的小流浪完全驚動了。它飛快的躍起身來,狂吠一聲,張開嘴,死命咬住魯森堯腳踝上。魯森堯大痛又大驚,松開了豌豆花,豌豆花逃向臥房門口,嘴里尖叫著︰「小流浪!快跑!小流浪,快跑!」
小流浪不跑,它咬住它的敵人,就是不松口,它完全忘記,它只是只體型很小的混種狗,並沒有"真材實料",更沒有打斗經驗。魯森堯被豌豆花一叫,酒也醒了大半。這下子,他的怒火把他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他彎子,用雙手叉住了小流浪的脖子,輕易的就把那只小狽拎了起來。豌豆花心驚肉跳,開始尖聲求饒︰「放了它,我依你!我什麼都依你!」
太遲了。魯森堯已把小流浪用力砸向水泥牆上,小流浪的腦袋"咚"的一聲,正正的撞在牆上面,身子就直直的落了下來。魯森堯不放過它,追過去,他用穿著大木屐的腳對著小流浪的腦袋,一腳,又一腳,一腳,又一腳的跺下去。豌豆花撲過來,開始尖叫︰「你殺了它了!你殺了它了!你殺了它了……」
地上,小流浪的嘴張著,血流了一地,眼楮凸著,已斷了氣。豌豆花俯身看了看,知道什麼都晚了,知道小流浪死了。這一下,積壓在她內心中所有的悲憤全在一剎那間爆發,她忘了對他的恐懼,忘了一向的逆來順受,忘了自己斗不過他,忘了一切的一切。她瘋狂般的撲向他,伸手對他的臉孔狠狠一抓,哭著尖叫︰「你是凶手!你殺了它!你是凶手!你殺了它!你這個魔鬼!魔鬼!魔鬼……」
她一面尖叫,一面展開了她這一生都未曾有過的反抗,她又抓又咬又踢又踹,完全喪失了理智。魯森堯試著去制伏她,嘴里喊著︰「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
豌豆花是真的瘋了。她不顧一切的咬住魯森堯的手指,魯森堯又驚又怒,故技重施,他抓住了她的頭發,把她拖向床邊,可是,豌豆花似乎預備拚命了,她的手伸向他的臉,直對他的眼楮挖去。魯森堯差點被她傷到,他一偏身子躲過,臉上已熱辣辣的一陣刺痛。他相信臉上留下指痕了,這使他驚覺到,面前不再是個"孩子「,而是個危險的、發了瘋的小女人。他不想跟她纏斗了,摔開她,他奔出了她的臥房,誰知道,豌豆花卻繼續喊著︰「魔鬼!魔鬼!魔鬼……」
一面繼續對他沖過來。他奔進了廚房,廚房內,煤球的火還燃著。(那時一般窮人家都用煤球,煤球上有孔,兩個煤球接起來,爐火可終夜不熄滅。)他眼看豌豆花如瘋子般對他撲來,他竟隨手抓了一卷起火用的報紙,伸進爐火里去點燃,嘴里威脅著︰「你再過來,我就燒死你!」
豌豆花根本沒有理智了,多年來壓抑在心頭的恥辱、憤怒、悲痛、委屈、恐懼……全因小流浪的被殺而爆發了。她恨透了面前這個人!恨死了面前這個人!恨不得殺了他!恨不得咬死他!她根本听不到魯森堯在吼些什麼,根本看不到那燃燒著的報紙卷,她只是不顧一切的撲上前去,嘴里不停的尖聲大叫︰「魔鬼!魔鬼!魔鬼……」
魯森堯眼看她伸著手沖過來,眼光發直,里面燃著瘋狂的、仇恨的怒火。他大驚,立刻用燒著的報紙去燒她的頭發,哪里也大叫著︰「你存心要找死!你存心要找死!」
火焰卷住了豌豆花的頭發,立即,那長發開始發出一串細小的 里啪啦聲,就往上一路卷曲著繞過去。豌豆花聞到了那股強烈的頭發燒焦味,同時,感到那熱烘烘的火焰在炙烤著她後頸的肌膚,燒灼的痛楚使她驚跳……她有些醒覺了,頓時,覺得肩上那件棉襖也發起燙來,並延伸到袖管里去。而頭頂上,頭發更加迅速的在燒焦,在卷曲,在灼熱。她終于發出一聲尖厲的慘叫,沖出了廚房,帶著滿身的濃煙和燒著的長發,奔向那燈火依舊明亮的街頭……
第九章
同一時間,秦非的車子正好停在這條街道上,而秦非,也正好拎著他的醫藥箱,走回他的車子。
秦非是來為一個病人出診的,那病人害的是肝硬化,實際上只是拖時間而已。這一帶都是些窮苦人家,害了絕癥也往往無法住醫院,只能在家中等待死亡。秦非是某公立醫院的醫生,雖然下班後沒他的事,但他那年輕的、充滿熱情的心,和要濟世救人的觀念還牢牢的抓著他。所以,每晚,他總是開著車子,帶著他的醫藥箱,去看那些無力住院的病患者。能治療的,他一定盡力為他治療。不能治療的,他最起碼可以開些藥為他止痛或減輕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