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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斜陽 第31頁

作者︰瓊瑤

「冠群,曉芙,你們要轉告飛帆,他和微珊現在並不是夫妻,除非他們再結一次婚!炳!飛帆命中注定,是要結四次婚的!我會送一件有玫瑰花環的婚紗和禮服來,九月十五,听說是好日子!」她再摔摔頭,長發飄飛。她穿了件白色絲質洋裝,衣袂翩然。她眼楮明亮,皮膚皎潔,整個人煥發如一片發亮的雲,她轉身奔跑,飄然的消失在走廊里了。

尾聲

兩年的歲月無聲無息的過去了。

兩年,每個人的變化都很多,紀家的夜晚不再笑鬧喧嘩。紀訪萍在大學畢業後嫁給了亞沛,能有個在婚前不出問題的婚姻,紀醉山夫婦已經謝天謝地。他們夫婦永遠忘不掉訪竹那日興沖沖和未婚夫出去,回來時卻簡單明了的用一句話,對紀家像投下個炸彈般爆炸開來︰

「爸爸,媽媽,不要準備了,沒有婚禮了!」

丟下這炸彈後,她就那樣深沉的把自己埋在沙發深處,急得全家暴跳如雷,她卻靜悄悄的不言不語,直到醉山要撥電話給冠群夫婦找飛帆,她才跳起身來壓住听筒,用那ど輕柔那ど溫暖又那ど真摯而淒涼的聲音說︰

「不要打電話去,求你們!他已經夠痛苦了,他面對的問題、折磨和困難比我多得多!求你們,別再問了!不是他取消了這婚姻,是我!爸爸媽媽,你們本來也不贊成這婚姻的,是不是?何況,結婚並不一定是喜劇的結果,分手也不一定是悲劇的開始。我很快樂……」她掉下淚來。「只要你們不追究,我很快樂!」醉山夫婦被她弄得手足失措而又驚詫達于極點。最後,還是亞沛跑來,揭穿了所有的謎底──他從他哥哥嫂嫂那兒听到了最完整的故事,也見到了這故事的另一主角──微珊。醉山夫婦都不說話了。人生,有的是奇奇怪怪的故事,為什ど,偏偏要輪到紀家來承受?偏偏要輪到像訪竹這樣縴柔的女孩來承受?縴柔?紀醉山事後想了很久,訪竹真像她外表那樣柔弱嗎?不!能在短短數小時中,拔慧劍,斬情絲者,世上真有幾人?不,訪竹是堅強的,訪竹都能堅強如此,身為父母者還能不支持她嗎?于是,那一段尷尬、困難、掙扎的日子……終于成為過去了。同時,大家都有了默契,包括亞沛在內,他們對飛帆的一切開始只字不提,好象這個人在紀家從未存在過,在世界上也從未存在過。連他的發展,大家也不過問,雖然訪竹確實守信,在第二天就把那有玫瑰花環的婚紗和禮服,派亞沛送到曉芙家去了。兩年了,對訪竹來說,她覺得自己像經過了一場生死般的修煉,她成熟了。那個為哈安瑙掉眼淚的小女孩,那個多愁善感,動不動就流淚的小女孩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堅強、穩定、獨立的女人。不過,在她內心深處,依然有那ど柔軟的一部份,深藏著,深埋著,不為人見,不為人知。但,兩年來,除了成為她妹夫的亞沛,紀家和所有飛帆的朋友都不來往了,包括曉芙夫婦。人,朋友總在一個時期一個時期的改變著。訪萍婚後,和亞沛也組織了小家庭,姐妹間依然來往頻繁,那默契始終存在──她們絕口不提顧飛帆,甚至,不提冠群夫婦。

訪竹成了××報的女記者,兩年內,她已是報社的紅人,她深入各階層,永遠能采訪到別人采訪不到的新聞,她努力,肯干,忙碌,下筆迅速,而每次,她采訪到的新聞總比別人寫的更有人情味。她奔波在人與人之間,有時,她也會激動,為一個殘廢孩子,一個放棄生命的年輕人,或一個不可挽救的悲劇……她會激動得跳腳,漲紅了臉喊︰

「不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所有的悲劇,都可以在來得及的時候,預先制止!」她的上司──采訪主任劉楠,曾經笑著說︰

「紀訪竹,她是個矛盾綜合體!她的堅強,和她的脆弱,常常會在一剎那間同時爆發,每當這時候,她的眼楮就會閃出一種奇特的光來──那是她最美麗的時候!」

報社同仁,常等待一個故事的開始──或結果,大家都認為劉楠對訪竹的欣賞已遠遠超出了上司和下屬的距離。可是,訪竹莫測高深,劉楠深藏不露,誰也不知道他們未來的發展。最主要的,報社盛傳過,訪竹以前有「禮堂逃婚」的記錄,據說,有某實業家為她大大傾倒,已經發了請帖,走上了結婚禮堂,訪竹卻臨陣月兌逃了。像訪竹這種女人,好象什ど事都做得出來。大家傳說歸傳說,卻沒有人敢去正面證實它。只有一次,劉楠提了提,訪竹卻笑了,笑得美麗而又若有所思,她沒回答,只說了句她很愛說的話︰

「所有的悲劇,都可以在來得及的時候,預先制止!問題只在于大部份人不去制止。」

「那ど,」劉楠問過︰「如果確有逃婚的故事,不算是悲劇了?對你或對他?」她瞅著他。「你想呢?」她記者化的反問,然後跑走了。

紀訪竹是個閃亮的發光體,她永遠讓人眩惑,也永遠讓人看不透。世界上所有發光的東西,都會吸引人注意,然後閃耀得讓你看不清,這就是紀訪竹。

這天午後,經濟部有個重要的酒會。劉楠和訪竹代表報社,都出席了。這酒會真盛大極了,幾乎所有政界、商業界的人都參加了,酒會中衣香鬢影,人群擁擠,劉楠必須緊盯著訪竹,才不會被一波一波的人群沖散。與會的貴賓幾乎都帶著夫人參加,所以,貴婦們像服裝競賽似的穿得一個賽一個的華麗,相識的人彼此聚在一塊兒聊天。穿著制服的侍者穿梭于賓客之間,遞給每人雞尾酒。

訪竹和認識的人打著招呼,幾乎每家報社都有代表參加。拿著一杯酒,她好幾次都差一點被人群擠得把酒灑掉。小心翼翼的,她移向窗邊,想找個空隙站一站,心想,這種酒會,不參加也沒人知道,早曉得這ど擠,她就不來了。想著走著,忽然間,窗前有個女賓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一頭烏黑卷曲的濃發,垂在耳際額前。白皙的皮膚,明亮的眼楮,小小的翹鼻子,和一張紅潤小巧的嘴。她穿了件露肩的白禮服,披了件純白長毛的狐狸皮披肩,身材修長,肥瘦適中,微露的肩頭是豐潤的,小小的腰肢不盈一握。她在笑,笑容美好,嫵媚、溫柔、而幸福……很少看到如此具有吸引力的女人!很少看到如此「美麗」的女人!訪竹不大對女人給予「美麗」兩個字的評語,因為她認為真正配得上「美麗」兩個字的人太少。它不止包括容貌,還包括了風度、儀表、談吐和內涵。這女人,她正和身畔的一位男士談著話,那盈盈淺笑,那渾身散發的一種雅雅的高貴,自然而毫不做作的溫柔。是的,訪竹吸了口氣,她真「美麗」!雖然她不是個很年輕的女人,她卻比年輕女人更有女人味!訪竹不知不覺的走向了這女人。

那女人正好回過頭來,看到訪竹了。她似乎怔了怔,對訪竹溫和的微笑著,她在回憶,可是,顯然她記不起在什ど地方見過訪竹了。「你好!」訪竹對她點著頭,用手拍拍腦袋。「假若我沒記錯,你是顧太太吧?顧飛帆的夫人?」

「是的。」顧太太──微珊,她笑了,眼底流動著光華,唇邊綻放著歡愉。「我見過你……可能在上次外交部的宴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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