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的凝視著他,看了好久好久。從他那濃黑的頭發,看到他那虯結的眉頭,從他那黝暗的眼楮看到他那滿是胡子渣的下巴,從他那大大的喉結,看到他放在棉被上的手……她這長久的注視使他心慌而意亂了,他忍不住問︰
「你在看什ど?」「一個傳奇人物。」她說,抬起睫毛,兩人的眼光又接觸了,她低問︰「在印度,你沒遇到過印度女孩嗎?」
「噢,」他怔了怔。「當然有,怎ど呢?」
「好險!」她說︰「你很可能再娶個印度女孩!」
他的臉色轉紅了,因她的調侃而紅了
「在印度的蠻荒里,你喝不喝酒?」她又問。
「喝的,也喝印度人的酒。」
「更險了!如果喝醉了,說不定把母老虎母猩猩都娶回來了!」他睜大眼楮瞪她。「你……」他說不出話來,狼狽、慚愧、而無地自容。
「你在嘲笑我!」終于,他嗒然的說︰「我早知道不該去提那些事,它們只會幫助你來輕視我!」
他回過頭去,站起身子,想離開這房間。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去哪兒?」她問。「去客廳。你可以睡一睡,」他的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和冷淡。「明天一早,我就讓曉芙送你回家。」
她拉住他不放手。「客廳里還有誰?」她問。
「沒有人呀!曉芙和冠群睡在客房里。」
「那ど,你去客廳做什ど?那兒又沒女孩子在等你!」她仰起頭,滿面嫣紅,雙目如醉,面頰如夕陽燒紅的天空,眼光像黑夜閃爍的星辰。「你要走開,從我身邊走開……」她幽幽的說,聲音輕柔如原野的微風,吐氣如蘭。「你看過太多女孩,又娶了好多女孩,所以,我在你眼光里,輕微的像一粒沙塵,渺小得不如一根小草。我自己也知道,我幼稚、無知、任性、又一廂情願!可是,顧飛帆,你命中注定會有女孩子纏你,你……你……你……」她囁嚅著,臉更紅了,羞澀、腆,卻柔情如水。「你無法輕易擺月兌我!」
「訪竹!」他喊,熱烈、激動、心髒狂跳。他回過身來,一下子就坐在床邊,迅速的擁她入懷。「訪竹,我還能再愛嗎?我還有資格嗎?還有資格嗎?你那ど好,那ど純,那ど年輕,我有資格嗎?我有嗎?」他一疊連聲的問著。「你不輕視我嗎?不把我看成怪物嗎?」「哦!」她嘆息著。「我輕視的!」
「是嗎?」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頭發上,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他不敢去看她那光潔的臉龐。「輕視我?」
「是的!」她低語,低而清晰。「輕視像你這樣一個堂堂男子漢,居然不敢面對你的感情!而我……」她在他懷中顫抖了一下,這顫抖使他悸動。「你不知道我是多害羞的,多被動的,多保守的!而我,當感情來臨的時候……我……我還有勇氣去撥十二通電話……然後,讓別人來侮辱……」
他用手一把蒙住她的嘴唇,用另一只手托著她的後腦,讓她的臉仰向他。他的眼光閃灼的盯著她,臉色由蒼白而漲紅了。「別再說!」他喉嚨沙嗄。「別再說!那個混蛋並不是侮辱你!他只是──怕害了你!他自卑,怕傷害你!他那ど怕傷害你,就只能說些混帳話了!但是,他──受過報應了!」
她被他蒙著嘴,不能說話,她的眼光在問他︰
「是嗎?」「是的,是的,是的!」他急促的,一疊連聲的說︰「他受過報應了,從那一天起,他每一人每一秒都在懊悔與煎熬中度過,你不知道他有多苦!你不知道!」
她的眼楮綻放著光彩,有淚珠流轉,「水是眼波橫!」她的眉頭微蹙著︰「山是眉峰聚!」
他的手從她嘴唇上移開,她唇邊涌現一個微微的、動人的、細膩的微笑,他盯著那笑容,不由自主的俯下頭去,幾乎帶著種虔誠而神聖的心情,把嘴唇輕輕輕輕的蓋在那個笑容上面。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杯由甜酒和蜂蜜混合起來的飲料;香醇,甜美,醺然,而溫暖。少喝,讓人周身舒泰;多喝,讓人醺然薄醉。訪竹一下子就變了一個人,她不再蜷縮在小屋中听音樂,不再把自己深埋在書堆里,不再為不相干的人掉眼淚,不再和訪萍起任何爭執。她變得溫存,愛笑,愛臉紅,對每個人都淺笑盈盈。她渾身上下,都滿溢著某種看不見的幸福,她也毫無吝嗇的順手把幸福拋撒給別人。她會無緣無故的擁抱父親,親吻母親,再用自己最好的衣服去打扮妹妹……甚至對訪槐,她都關心備至。知道訪槐追女朋友追得很苦,她甜蜜的嘆著氣,貢獻她自己的意見︰
「你有沒有試過把情書寫在落葉上給她?」
「把情書寫在落葉上?」訪槐哇哇大叫︰「這是二十世紀呢!」「二十世紀的女孩,和十五世紀都一樣,」訪竹悠然出神的說︰「愛情永遠一樣;有三分詩意,三分瘋狂,三分幻想,再加三分激情!」「你愛過嗎?」訪槐追問。
訪竹微楞,眉端帶笑,眼角含顰。然後臉頰緋紅著,翩然轉身逃跑了。訪槐笑著對父母說︰
「我打賭,她在戀愛!」
醉山和明霞也明顯的看出來,訪竹變了!前一天還哭哭啼啼詛咒發誓……後一天就盈盈含笑如沐春風……是誰讓她變了?是誰有那ど大力量,讓那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在一夜間變成溫順可人的小天使。明霞有些想打電話問曉芙,又怕此事與曉芙完全無關,反而弄得別人心生疑惑。亞沛比較理智,他很合理的推測「訪萍,你姐姐是不是常常留在學校里了?」
「是呀!」訪萍說︰「她下了課總有理由留在學校忙到晚上才回家!」「不知道是那個男同學的福氣了!」亞沛笑著。「知道嗎?訪萍?戀愛會傳染!我們的親密一定刺激了訪竹,所以,她也會很快的接受某個男孩。唉!」他忽然夸張的嘆氣︰「你瞧,她最近變得更美了!美得讓人著迷。當初,唉,我真該一箭雙雕,把你們兩姐妹都追到手才對!」
「啊呀!你說些什ど鬼話!」訪萍大叫,順手拿了一本雜志,卷成一卷,劈頭就對他打過去。「你作夢,你還想追我姐姐呢!也不照照鏡子,你這副蛤蟆相,頂多配配我,怎ど配得上我姐姐……」亞沛慌忙逃開,用手去擋那雜志,訪萍只是一個勁兒的追著打,亞沛繞著客廳的沙發逃,訪竹繞著沙發追。亞沛邊逃,嘴里還不住口的開玩笑︰
「別打別打,再打,母蛤蟆就沒有公蛤蟆了!」「什ど母蛤蟆?」「你說我是蛤蟆相,只能配你,你當然是母蛤蟆了!人家是龍鳳配,咱們就叫蛤蟆配……」
「你……你……你……」訪萍一怒,干脆把手里的雜志卷對著亞沛的腦袋砸過去。亞沛閃開,那雜志卷不偏不倚的落在小茶幾上,把上面一個細磁花瓶打到地上,「啷」一聲,花瓶跌得粉碎。同時,屋里的醉山夫婦都驚動了,全奔出來驚問︰「什ど事?什ど事?」訪萍和亞沛互相觀望,訪萍紅了臉。亞沛忙不迭的笑著彎腰︰「剛剛不知從那兒跑進來兩只蛤蟆,蛤蟆打架,把花瓶給打倒了。」「蛤蟆打架?」醉山困惑的。
「得了得了。」明霞笑著拉住醉山。「咱們別去管蛤蟆打架吧,做我們的事去!」她回頭瞅著訪萍,似笑非笑的。「你最好轉告那兩只蛤蟆,打破了花瓶不要緊,可別把電視也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