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萍打開衣櫥,拿出那件白外套。奇怪,年輕女孩都喜歡嬌艷的顏色,偏偏訪竹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她把外套拎在手上,關上櫥門。返身就預備跑出去,忽然,她停住了,轉頭看訪竹,燈下的訪竹,臉上有那樣一抹陌生的「寂寞」。她怔了怔,歉疚、關懷、憐愛……的心情一涌而上。她不知道,訪竹是不是也喜歡亞沛?姐姐永遠是個謎,是深藏不露的。「訪竹,」她直率的說︰「你自己要不要穿?」
「哦,」訪竹微微一怔。「我──今晚並不打算出門,快期中考了,我想準備一下功課。」
訪萍看了她一會兒。「訪竹,你和我們一起去吧!我們要看電影,加州套房,听說是有名的電影,提名金像獎的!」
「噢,我看過了。」「你怎ど什ど電影都看過了?和誰看的?」
和誰看的?訪竹的臉驀然一紅。那是打電動玩具之後的第三天吧,她又在斜陽谷遇到飛帆,那次又是晚上。其實,她很少晚上去斜陽谷,不知怎的,那晚心血來潮,就去了。不知怎的,他也會在那兒──一個人。那晚他們兩個打得都很差,于是,他提議去看電影。他們看了加州套房,看完,他立刻送她回了家。整個過程,都很單調,他不大說話,她也沒說什ど。就這樣,沒什ど詩意,沒什ど特別,只是看了一場電影!「和……同學去的。」她回答,不明白為什ど要對妹妹撒謊!「那ど,」訪萍遲疑了一會兒。「我們不要去看電影,我們去玩點別的……」「你去吧!」訪竹微笑起來。「我不去夾蘿卜干!」
「訪竹!」訪萍的臉紅了。
外面客廳里,亞沛已經在不耐煩的喊了起來︰
「訪萍,要遲到了,片頭已經看不到了!再晚去,男女主角快從認識變成結婚了!」
「去吧!快去吧!」訪竹催促著訪萍。
訪萍略一猶豫,摔了一下頭,挺瀟灑的。
「我晚上回來有話和你談!」她說,拿著白外套,往屋外沖去。客廳里再一陣喧鬧,醉山在叮囑不可以晚回家,明霞在叮囑別吃攤子上東西,當心吃壞肚子……哎,天下父母心!終于,安靜了。訪萍和亞沛都走了。訪槐今晚有節目,根本沒回家吃晚飯。再一會兒,電視機開了,有位歌星在唱「不了情」︰「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錯,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雨中的散步,也忘不了那風里的擁抱。
…………………………」
她傾听著,再看看桌上那首「問斜陽」。忽然間,她覺得再也坐不住了,覺得那種「若有所求」的感覺把她強烈的抓住了。她無法坐在這兒面對一盞孤燈,也無法把自己放到課本里去。尤其,那歌星正纏綿的唱著︰
「它重復你的叮嚀,一聲聲,忘了,忘了!
它低訴我的衷曲,一聲聲,難了,難了!
………………………」
好歌詞,她想。好一句忘了,忘了!好一句難了!難了!她吸口氣,突然站起身來,抓起桌上的「問斜陽」。她走到櫥邊,打開衣櫥找外套,才想起心愛的白外套已給訪萍拿走了。她拿了另一件全黑的,好在自己今天穿的也是一身黑。穿上外套,她把歌詞放在口袋中,走出臥室,到了客廳。
明霞從電視上轉向訪竹。
「怎ど,你也要出去?」她詫異的問。
「去……找同學研究一下功課。」她說,又撒謊了。
「不會用電話研究嗎?」明霞敏銳的反應。「一定要親自去?」「好了,明霞。」醉山打了圓場,寵愛的看了訪竹一眼。這孩子已經太乖了,乖得讓人心疼。何必再拘束她呢?年輕人應該有她們自己的天地。二十歲的孩子不屬于一間斗室。「去吧,訪竹,早去早回!」「好的,爸爸。」訪竹順從的回答。「等會兒見,媽!我走了!」她穿上鞋子,走出大門,進入電梯。
幾分鐘後,她已經站在大街上了。街上,車來車往,永遠繁華。月光被街燈沖淡,變得無精打采了。她抬頭看看月亮,快要月圓了,用慣了陽歷,她從不知道陰歷的月日。看那明月將圓,她倒對于中國人的農歷頗覺有理,應該是十四、五吧!她想,把眼光從月亮上調回來,她才有一陣迷惘,去哪兒?她出門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要去那兒?斜陽谷嗎?她臉上燥熱。或者,潛意識里,她是想去斜陽谷的,去找一個「偶然」。為什ど?她有些生氣的問自己,為什ど要找「偶然」?為什ど要找「巧合」?他不會晚晚去斜陽谷,除非他也在找「偶然」和「巧合」!她心中怦然一跳,會嗎?他會嗎?她想起看電影那個晚上。不,他不會。
她搖搖頭,在街上無目的的閑逛。
他對她沒什ど意義,她模糊的想。只因為他有個「謎」一樣的過去,有對「奧瑪雪瑞夫」的眼楮才會引起她的注意。她在他身上從沒找到過什ど優點,從沒發掘到過什ど寶藏。不過……她遲疑的站住了,前面有個公共電話亭。不過……自己真「發掘」過他嗎?
她不知道為什ど走進了電話亭。
瞪著電話機,她發現不知道要打什ど號碼。
她拿起那本剛換新的電話號碼簿,開始找尋。
杜、趙、陳、劉、顧……有了!彼……他不會登記號碼的。她順序找下去,越找,心中就越泛起一股渴望,給我號碼!傍我號碼!你一定要登記!你非登記不可!但是……找完了所有姓顧的,沒有顧飛帆!她失望的呼出一口氣。他真的沒登記!居然沒登記!她預備闔起電話簿,但,她突然看到用「顧宅」為名義登記的號碼,數一數,有十三個顧宅!十三是個不吉利的數字,但是,管他呢!她突然有種「非做不可」的決心,就像她面對蜜蜂陣,而非要打掉不可一樣。她開始從第一個「顧宅」撥號。
「請問,有沒有一位顧飛帆先生?沒有?噢,對不起,打錯了!」再撥第二個,又錯了。第三個,還是錯了。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她的聲音越來越軟弱,失望感越來越強烈的抓住了她,除了失望感,還有挫敗感。而且,她是更加更加莫名其妙的想打通這個電話了!
第十二個了。她已放棄希望了,心中冷澀而酸楚,手指冷冰冰的,心中更冷。「喂,那一位?」對方那熟悉的聲音驀然傳來,「我是顧飛帆……」淚水倏然沖進她的眼眶,她不信任的听著那聲音,重重的吸氣,居然說不出話來了。
「喂?」對方懷疑的在問︰「是誰?曉芙嗎?別開玩笑?怎ど不說話?……不說話我就掛斷了!」
「不不!」她急促的低呼出來,聲音哽塞。「是我,紀訪竹。」她懷疑他還知不知道紀訪竹是誰。
丙然,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
「哦,訪竹,」飛帆終于開了口。「你在那里?斜陽谷嗎?」
「不!我不在斜陽谷,我在街邊上。」
「街邊上?」他不安而困惑。「發生了什ど事情嗎?你在街邊上做什ど?」「我想……來看你!」她沖口而出,二十年來,她從沒做過如此魯莽而大膽的事。「告訴我你的地址!」
對方又沉默了,她的心髒怦怦亂跳,呼吸急促。他一定驚愕極了,他一定認為她是不知羞的,他一定從開始就把她當小孩子,他一定被她嚇住了……
「我……」她囁嚅著,顫抖著說︰「只是……想把那首‘問斜陽’的歌給你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