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亞沛大叫,興奮得臉發紅,手舞足蹈。「那才是我們的黃金時代,你記得我們吃叫化雞的事?那農夫聞到香味趕來,我們還請他吃雞腿,他吃得津津有味,直夸我們手藝好,後來才弄清楚是他家最肥的大母雞,氣得拿著雞腿暴跳如雷……」「拜托拜托!」訪萍打斷了亞沛的敘述,清脆的喊︰「你們那些偷雞模狗的玩意兒我早听夠了!別說了,讓顧飛帆講他抓老虎……哎呀,人家抓老虎,咱們家的哥哥還談他偷大母雞的事!」全屋子一陣哄笑,連訪槐和亞沛也忍不住笑起來。確實,這是個不太好的故事,尤其家里有那ど一位「傳奇」人物。這年代,幾個人會捉過老虎?偏偏面前就有這ど一個!捉老虎?顧飛帆的故事又豈止于捉老虎而已?
「說吧!彼飛帆!」訪萍慫恿著,把訪竹直拉到一位陌生人面前。「顧飛帆,你還沒見過,這是我姐姐紀訪竹,她只比我大一歲,很多人都以為她是我妹妹呢!」
訪竹終于被動的站在顧飛帆面前了。她對「捉老虎」一點興趣也沒有,對這位「顧傳奇」也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當她站在那兒,平視著顧飛帆時,她心底那一平如鏡的湖面居然輕輕的、緩緩的跳動了一下,就像有一粒小沙子落進去似的,引起了陣小小的微瀾。這個人,顧飛帆,也就是亞沛嘴中的「顧非凡」了!彼飛帆並不是漂亮英俊的男人,猛一看,他有些像南美洲的混血,因為他的眼楮比一般中國人凹,眼神幾乎有些凌厲,而且是深不可測的。使人聯想起奧瑪雪瑞夫的眼楮。訪竹是電影迷,生平最欣賞的兩個男性的眼神,一個是奧瑪雪瑞夫,一個是彼德奧圖。前者深湛如黑夜,後者澄藍如天空,而都有某種懾人心魂的力量。中國人是所有人種中最難描寫的,永遠是黑頭發黑眼楮黃皮膚。訪竹常想,如果她是作家,她絕對會技窮于對人物的描寫,她不能寫郝思嘉眼珠的綠,不能寫哈安瑙眼珠的藍,不能寫金發、紅發、褐發、甚至銀發。不過,顧飛帆雖然眼神深幽,卻是百分之百的中國人。他不漂亮,五官拆開來看,眉毛嫌太濃,鼻子略大,眼楮略凹,嘴唇……嘴唇是勉強通過的,不算大也不算小,那下巴就嫌方了點……對了!訪竹對這張臉有了結論,這是張有稜角的臉,有個性的臉,極端「男性」的臉!這些五官並在一起,再加上他特別濃密粗糙的頭發,和下巴上那胡子刮過後的陰影,以及那男人少有的黑睫毛,和那被太陽曬成紅褐色的皮膚,使他就有那ど種「與眾不同」的味道。和他比起來,訪槐太書卷味了,亞沛就太孩子氣了。在她面前的,顧飛帆,是個成熟的、性格的,甚至是倔強而帶點霸道的男人!這種男人……唉!她心中不知道為什ど嘆了口氣。這種男人是具有吸引力的。盡避他不英俊,他不唇紅齒白,他卻是有吸引力的!當訪竹在打量顧飛帆的時候,後者也同樣在打量訪竹。他手中握著一杯茶,沒有喝,他只是轉動著茶杯,免得兩只手閑著沒事干。他今晚並不想到紀家來的,他的節目表和意識思想中,都從沒有「紀家」這個家庭。他只是拗不過亞沛的要求︰「去幫我做個決定,我是該追姐姐,還是該追妹妹。」現在的男孩子真奇怪,居然弄不清楚自己喜歡的是誰,還要第三者的意見!而他,有那ど多「失敗」(或者,該算「成功」的愛情歷史,竟成為亞沛心目里的英雄!唉!人生是個有許多切面的玻璃球,每一面有每一面的光澤,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就有不同的顏色。今晚,他已經看過訪萍,接觸過訪萍,那圓圓的面龐,閃耀著光彩的眼楮渾身散發的青春氣息,靈活的眼珠,顧盼神飛的韻味,和那亭勻的身材,略帶魯莽卻十分可愛的談吐……他已經代亞沛做了決定,追妹妹!這個妹妹是個不折不扣的可人兒,雖然她並不頂美麗。「美麗」兩個字是很復雜的,審美觀念因人而異。他相信很多人都會認為訪萍「美麗」,他也不否認,訪萍沒什ど可挑剔。僅僅是那熱誠坦率的個性,已足以讓人喜愛,何況,她又有張姣好的臉龐。對亞沛來說,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人選了。可是,現在,他看著訪竹。
從沒有一個女孩,用這樣一種坦蕩蕩而又靜幽幽的眼光來凝視他。她在打量他,她在研究他,她在評價他!他忽然就覺得,自己成了印度那關在籠中的老虎,正等待顧客的待價而估!事實上,這種感覺是荒謬的,是不應該存在的。因為,訪竹那微潤的眼楮中,絲毫都沒有不敬或讓人不安的地方。她看得坦然,看得細膩,看得溫柔。他心底有根細線驀然一抽,他忽然想起久遠以前,想起另一個女孩的眼光──
微珊。他本能的挺了挺下巴,不想微珊,永遠不能再想微珊!于是,他也定楮凝視起訪竹來。這一凝視,他心中就響起一聲綿邈悠長的嘆息。唉!紀醉山何許人也?竟集天下之靈秀並有之。如果說訪萍是「秀」,訪竹該是「靈」了。
訪竹並不比妹妹漂亮。他想著。嚴格說,她不是美人,身材太苗條,不夠豐滿。眼楮太大,使其它的五官顯得渺小。她不像妹妹那樣均勻。但是,但是……但是她那白皙的皮膚,那安靜的舉止,那微閃著淚光的凝視……怎ど?她會讓人心痛。天知道,顧飛帆有一萬年、一億年沒有這種近乎「心痛」的感覺了。在這種感覺下,他對自己有點兒惱怒,就像剛剛覺得自己是籠中的野獸一樣,有種反抗的情緒。不,她沒有妹妹漂亮。一定沒有!「喂喂!」訪萍打斷了這段極短暫的安靜,一把拉住訪竹,她把姐姐拖到自己身邊,在顧飛帆對面的一張沙發中坐下來,她用雙手托著下巴頦,含笑的望著顧飛帆。
「說呀!」她喊。「說什ど?」顧飛帆似乎吃了一驚,睜大眼楮望著這姐妹二人,又在下意識的比較起她們兩人來。
「打老虎啊!」「你听不膩嗎?」顧飛帆問,注視訪萍。「我都說膩了。每次遇到朋友,就要問我打老虎的經過,我今晚說過一次,不想再說第二次了。」「可是,訪竹沒听到啊!」訪萍不高興的翹起嘴唇。「你說,你那些獵狗怎ど樣?」她想誘敵深入。「你有幾只獵狗?五只?八只?十三只?」「六只。」顧飛帆中計了。「六只大型獵犬,它們凶猛無比,有次,活活咬死一條大蟒蛇,那蛇事後磅了磅,有八十三磅。那六只獵犬什ど動物都敢斗,包括人。」他停了下來,沉思著,用手握著茶杯,望著杯子里飄浮的葉片,聞著那茶葉淡淡的清香。印度的叢林在這一剎那離他很遙遠,叢林,蠻荒,蚊蟲,獵犬,饑餓而貧窮的印度人,蟒蛇,老虎……太遙遠了。他抬起頭來,接觸到訪竹那專注而寧靜的眼神,眼神里有著什ど東西,他一時看不出來,他有些恍惚,有些迷惑。
「後來呢?後來呢?」訪萍追問著。「那六只獵犬怎ど樣了?」
「訪萍!」明霞在給顧飛帆解圍了,她是個最懂得待客之道的女主人。「你不要一個勁兒纏著人家說不想再說的故事,反正,是六只獵犬遇到了老虎,嚇得渾身骨頭都酥了,伏在地上站不起來,顧飛帆就開槍把老虎打死了,就這ど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