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藍!迎藍!」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他緊張的喊︰「迎藍,是我啊!是阿奇啊!我從國外回來了!我告訴你,根本沒有琴恩,那是我編出來的,我寫信給采薇,知道她一定會把消息帶給你,我再打長途電話問她,她說你哭著沖到大街上去淋雨,我听得心都碎了,所以我馬上訂飛機票飛回來……迎藍,你听到沒有?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等得快發瘋了,我想,以你的驕傲,這電話是永遠不可能打了,所以……所以……」他住了口,瞪著她,她眼里一片空茫的神情,雙眉微蹙,苦惱的在看,但是彷佛「視而不見」,她也苦惱的在听,但是,彷佛也沒听進去。阿奇的臉發白了,他舉起手來,在她眼前晃動,啞聲喊︰「迎藍!迎藍!」
韶青奔了過來,一看這情況,她就大急起來︰
「她不對勁了!阿奇,你出現得太突然了!你嚇昏了她!」她急得把頭貼到她胸口,去听她心跳,又去掐她的人中,捏她的耳朵。迎藍只是直挺挺的站著,茫茫然的看著阿奇。她躲了躲韶青的手,固執的想著清楚面前的人影,眼楮睜得好大,卻全無光彩。韶青嚇呆了,驚惶後退,喃喃的說︰「她瞎了!她聾了!她看不見也听不見了!」
阿奇面孔雪白,嘴唇完全失去了顏色。他握緊了迎藍的手,握得好緊好緊,他輕輕的說︰
「迎藍,你看到了我,你听到了我,求你!求你!」
迎藍毫無反應,阿奇閉緊眼楮,狂叫了一聲︰
「迎藍!」他把她一把就抱了起來,放在床上,他跪在床頭,搖她,喊她,求她……他的臉色比她的還白,他用嘴唇去輕觸她的唇,她的唇涼涼的,木然而無反應。他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她快死了!這念頭立刻瘋狂的抓住了他,他吻她的手指,吻她的眉,吻她的臉頰,把臉埋在她胸前︰
「迎藍,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活著!我有那麼多話那麼多話要告訴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迎藍,我不是要嚇你,我是要給你一個驚喜……」
韶青回過神來,她跑到床邊,看看迎藍,返身就奔向電話,想打電話請醫生,抓起听筒,她不知該打給誰,慌亂的回頭喊︰「阿奇,你認得什麼醫生嗎?你醒醒,你這樣跟她說也沒用,趕快打電話找個醫生來!」
一句話提醒了阿奇,他正要起身去打電話,迎藍的睫毛忽然閃了閃,抬起一只胳膊來,她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她的眼楮剎那間又充滿了光彩,充滿了感情,她瞅著他,輕聲的說︰「我不要醫生,我只要你,不許走!」
「你……你……」阿奇語無倫次︰「你好了嗎?你沒事嗎?你听得到我?看得到我嗎?……」
「我沒有那麼嬌弱!」她眼里有淚光,唇邊卻閃現了一個可愛的微笑。「你太會騙人了!從開始就騙我,到回來了還騙我,如果我不裝成神志失常來嚇你,你永遠不會了解被騙的滋味!」「你……你……」阿奇瞪大眼楮,微張著嘴,灰敗的臉色仍然沒有恢復,他啞聲說︰「你裝的?」
「我裝的!」韶青把听筒輕輕放回電話機上,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來。她真想走過去罵迎藍一頓,鬼東西!壞東西!差點把別人嚇出心髒病來!她走了兩步,又停住了,阿奇正瞪著迎藍,咬牙切齒的說︰「我以為你快死了!我差一點……」他忽然住了口,只是盯著她看,看了又看,然後驀然間俯下頭去,熱烈而狂喜的喊︰「原來你是裝的!謝謝天!我快被你嚇死了!現在,我們扯平了,扯平了!好不好?」
「不好,」迎藍淚汪汪的。「我……」
他立即俯下頭去,堵住了她的唇。她不由自主的用雙手抱緊他的脖子,熱烈的反應著。
這種情況,第三者未免多余。韶青看看天色,早已大亮了,她也該上班了,她溜到浴室去,換衣服,梳洗,然後輕輕悄悄的出來。那兩個呆瓜正彼此對望著,彼此痴痴的、長長久久的對望著。韶青心里在唱著歌,她開門出去,再細心的關上門,心里的歌聲在反復︰
「阿桌阿上一瓶葡萄酒,
阿嬌阿嬌艷的紅透透!……」
她走進電梯,下樓去了。
房內,迎藍和阿奇握著手,眼楮望著眼楮,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電話鈴驀然狂鳴。迎藍握緊阿奇的手,舍不得放開,她說︰
「讓它去響!別理它!」
電話鈴繼續響個不停。
「我去接吧!」阿奇說。
「不管是誰找我,都說我不在家。」迎藍說。
阿奇拿起听筒,對方立刻開口︰
「夏小姐打到舊金山的電話通了,蕭人奇不在,請問要不要再接一次?」阿奇怔了怔,看看那橫臥床上,對他痴痴凝望的迎藍,他笑著對听筒說︰「請銷號!」掛斷電話,他回到床邊,迎藍傻傻的問︰卻上心頭21/26
「誰打來的電話!找誰的?」
阿奇溫柔的看她,溫柔的吻她,溫柔的低語︰
「你打來的電話,找我的!」
11
蕭家這晚燈火輝煌。這是迎藍第一次走進蕭家。
坐在蕭家的大客廳里,她還真有些不自在,那客廳寬敞明亮,有兩面都是玻璃窗,可從窗內直接看到窗外的小花園,那花園雖小,倒五髒俱全。有假山,有巨石,有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有挨著圍牆,一排綠油油的,高大的「肯氏南洋杉」,阿奇告訴她,這種南洋杉,品種名貴,冬不落葉,永遠長青。她對那南洋杉注視良久,樹猶如此,人,能不能這樣呢?她最喜歡那園中的一彎小水池,池中種滿荷花,如今,天氣已冷,殘荷萍碎,更有種說不出的詩情畫意,使她不自禁的想起「留得殘荷听雨聲」的詩句。水池四周,是巨石嵯峨;每塊巨石的石縫間,都開著一簇簇小花,有海棠,有月季,有金盞花,還有棵小小的楓樹,紅葉,在樹枝上映著燈光閃耀。蕭家的大客廳,倒看不出任何金碧輝煌的東西,簡單的白紗窗簾,飄然曳地,牆上掛著兩巨幅油畫,另一邊是古董架,架上有音響,有電視,有書籍,還有一些出自名家之手的雕塑。
迎藍四面張望,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溫暖之情。蕭彬這晚是那麼和藹,笑吟吟的抽著煙,簡直是個忠厚長者。蕭太太握著迎藍的手,親切,自然,關懷,而且不停的低聲埋怨︰
「瘦了!瘦太多了!阿奇,都是你的罪過!」
阿奇在一邊痴痴凝望,微笑掛在嘴邊,憐惜掛在眉端,他低嘆著說︰「媽,你沒有發現我也瘦了嗎?是誰的罪過呢!」
「是我的罪過!」蕭太太出人意外的說。
「與你有什麼關系?」阿奇驚異的。
「當然有關系,你不生在我家,迎藍也不會生氣了!」
「這麼說來,」蕭彬插嘴,「還是我的錯頂大,如果阿奇不姓蕭,就沒這麼多周折了!」
「哎呀!」采薇親自端茶奉水,煮咖啡,女佣阿娟在一邊侍候。「如果沒有爸和媽,那兒會有個精靈古怪的阿奇?如果沒有精靈古怪的阿奇,我們這位精靈古怪的夏小姐,預備到什麼地方去找這樣合意的人呢!」
全屋子的人都笑了,和諧與溫暖彌漫在整個大廳里。
這晚,也是迎藍第一次見到蕭人仰。奇怪的是,她在達遠工作了這麼久,蕭人仰居然沒在達遠出現過。是采薇牽著她的手,對她介紹的︰「這是蕭人仰。」她轉頭對人仰說︰「這就是把蕭家鬧得人仰馬翻的夏迎藍。」迎藍抬頭看蕭人仰,他一身的白,白襯衫,白長褲,外加一件白背心,如果別人這樣穿,迎藍一定會覺得怪怪的,假假的。但是蕭人仰這樣穿,就硬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瀟灑不羈的味道,連阿奇,都被他比下去了。他和阿奇長得不太像,阿奇有些野,他很文,阿奇爽朗,他比較沉默,阿奇不是非常細心的,他卻細膩溫存。他的面頰比較長,眉毛沒有阿奇粗,但是,他那對眼楮卻長得真好,看著人的時候,總有種專注的神情,專注得令人感動。迎藍一看到他,就知道黎之偉的失敗,並不僅僅是貧富的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