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藍!」是阿奇的聲音,近得就像在耳邊。她的心髒狂跳,淚水迅速的模糊了視線。舊金山,舊金山,你遠在天外,可是,蕭人奇,蕭人奇,你的聲音近在耳邊!「迎藍,」他又在喊。「線路有些不清楚,你說大聲一點,我听不清楚你在說什麼!」「我根本沒說話!」她叫著,淚水奪眶而出,一直滴到電話機上,她哭了,語聲哽咽。「你怎麼不早打電話?」她哭著嚷︰「你怎麼說走就走?你怎麼不寫信給我?你怎麼要結婚就結婚?你怎麼不多給我一點時間……」她哭得那麼厲害,什麼都說不下去了。「迎藍!迎藍!」他在焦灼的叫著︰「你要講理,我給了你電話號碼,你為什麼不打?我等了你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你就是不打那個電話!我憑什麼再寫信給你?要說的都說了!現在,我打電話,是為了告訴你,我和琴恩明天結婚……」「不──要!」她對電話大吼了一聲,淚如雨下,她哭著喊︰「阿奇!回來,阿奇……」她的聲音被嗚咽、淚水、悲痛……全攪散了,她自己都听不出在說什麼,只是絕望的對著電話抽噎。「迎藍,你在哭嗎?迎藍,你听我說……」
線路突然斷了,窗外風狂雨驟。迎藍兀自對著听筒又哭又喊︰「喂喂,喂喂,阿奇,喂喂……」對面一片機器的雜聲,線路確實斷了,她還握著听筒,舍不得掛起來,回過頭,她用帶淚的眸子瞅著韶青︰「線路斷了。」她像個無助的小孩,淒然重復︰「線路斷了。」「掛上電話!」韶青喊,奔過去把電話听筒放回電話機上。「他會馬上再打過來!」迎藍跪在沙發上,雙眼瞪著電話機,動也不動的等待著,韶青去拿了件她的睡袍,幫她披上。夜涼如水,冷雨敲窗,迎藍已早就渾身冰冷了。電話寂然,鐘聲卻走得特別迅速,滴答,滴答,滴答……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迎藍回頭,狂亂的說︰「怎麼不響?怎麼不響了?他為什麼不再打來了?」她肩上的睡袍又滑到地上。韶青望著電話機,堅定的說︰
「打回去!迎藍,你該知道號碼,打回去!」
一句話提醒了迎藍,拿起听筒,她一時混亂,居然想不起長途電話台的號碼。韶青推開她,急促的說︰
「我來接吧!接通了再給你!電話號碼多少?」
她像背書似的背出了號碼。
韶青撥著號,迎藍跪在一邊,目不轉楮的看她撥,全神貫注的听她跟接線生說話︰
「我要接一個舊金山的長途電話,我這兒的號碼是×××××××,舊金山的號碼是×××××××××××,找人,找一位蕭人奇先生,是,人類的人,奇怪的奇……」
她抬頭安慰的撫摩迎藍的頭發。
「別急,她正在撥呢!」
一會兒,回音來了,號碼佔線中!卻上心頭20/26
「佔線?」韶青呆了呆,「請你過十分鐘再幫我接!如果接不通,就每隔十分鐘給我接一次!」
幣斷了電話,她回頭看著迎藍︰
「或者,他正試著打回來,兩邊都打,就變成了兩邊都佔線!我們等吧!」她拾起了睡袍,命令的說︰「穿上,別再受涼!」「我不要穿,我熱得很。」迎藍急躁的說,在室內兜圈子,兜了半天,又轉回到電話機邊來,痴痴的望著那電話機。
「你非穿不可!我負責給你接通這電話!」韶青說,強迫的把睡袍給她穿上,像給小孩穿衣服似的,把她的雙手塞進袖管中。拉好了她的衣襟,系上帶子。
然後,她們就開始一場漫長的等待。
半小時後,電話響了,韶青和迎藍同時撲過去接電話,迎藍的手指甲刮傷了韶青的手背。韶青收回手,緊張的望著迎藍。「接不通?」迎藍急得又快哭出來︰「再試,好不好?再試下去!我一定要接通,我有要緊事,……是的,試到天亮都沒關系!是的。」她掛上電話,滿臉的焦灼和苦惱︰
「怎麼長途電話這麼難打?他佔什麼鬼線?有什麼要緊事一直佔線佔線佔線……」她倒在沙發里,臉色灰敗,喃喃的說︰「我懂了!他在給琴恩打電話……只有給琴恩打電話,才會這樣舍不得掛斷!」韶青瞅著她,搖搖頭。
「唉!」她嘆氣︰「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迎藍迅速的抬起頭,爆發的喊︰
「不要再怪我!我並不想把自己弄成這樣慘兮兮!我……我……」她匍伏在沙發背上,苦惱的轉著頭。
韶青走過去,攬住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語︰
「你最堅強,你最驕傲,你最灑月兌!不要這麼看不開!振作一點!」她把頭埋在臂彎里,輾轉的搖著頭,聲音壓抑的、痛楚的、可憐兮兮的飄了出來︰
「我不堅強、我不驕傲、我不灑月兌!我只要跟他講話,我一定要跟他講話!今晚不能跟他通話,我明天可能就死掉了!」
「別胡說八道了!」韶青喊,看看手表,快五點鐘了,這通電話多半是通不了了。她望望兀自埋著頭的迎藍︰「你餓不餓?鬧了快一個通宵了!我去給你沖杯熱牛女乃,做個三明治給你吃,好不好?」「我不要!」她悶聲說︰「你叫那電話鈴快點響!好不好!」
鈴聲果然響了,迎藍觸電似的跳起來,伸手就拿電話听筒,韶青也緊張的奔過來,驚愕的發現,迎藍握著听筒,而鈴聲繼續再響。韶青恍然大悟,把听筒從迎藍手中搶下來,掛回電話機上。說︰「不要太緊張,是門鈴響,不是電話鈴。」
「為什麼是門鈴?」迎藍神思恍惚。「門鈴就是門鈴哇!」韶青說,走到門邊去。「八成是阿黎,他大概又在報社忙了一夜!這人工作起來真不要命!」她握住門柄,打開房門。門外,一個渾身濕透的男人正佇立在那兒,頭發披在額上,滴著水,一件薄呢大衣,肩上全濕透了。他手里握著一個小小的旅行袋,臉上有僕僕風塵,有失眠的痕跡,有憔悴,有興奮,有期待,有狂熱。那濃眉上,雨珠閃爍,眼楮里,熱情迸放……那不是黎之偉,是該出現在電話里的阿奇!
韶青嚇怔住了,她茫然後退,喃喃的喊︰
「迎藍!迎藍!迎藍!」
迎藍的眼光從電話機上移到門邊,有三秒鐘完全窒息。然後,她滑下沙發,走到門邊,眼光直直的轉也不轉,死死的、愣愣的盯著他,嘴里嘰哩咕嚕的說︰
「你在和誰通電話?為什麼一直佔線?」
韶青驚異的看迎藍,再看阿奇,她退後兩步,大叫著說︰
「迎藍,這不是夢,是真的!你別糊里糊涂了,睜大眼楮,你看看清楚,是阿奇!他回來了!從美國回來了!阿奇,」她的神智恢復了,喘著氣問︰「你的長途電話,是從哪里打來的?」
「桃園國際機場!」阿奇說,終于大踏步走進屋里。關上了身後的門。他直視著迎藍,一步步走近她,把旅行袋隨便丟在地上,他緊緊的望著她的眼楮。「對不起,迎藍,」他說,嘴唇微微有些顫動︰「我又騙了你一次。我下了飛機,本想直接來看你,可是,我又不敢了,你那麼傲氣十足,那麼狠心,我真怕再面臨一次被拒于門外的局面,所以,我在機場試探性的先打個電話!我听到你哭,听到你喊我的名字,听到你說‘阿奇,回來!’我就什麼都顧不得了,我跑出機場,半夜又叫不到車子,只好搭巴士,一路上急得我要發瘋,現在……我總算在你面前了!」他說得又急又快,像雨滴的傾瀉,迎藍似乎根本沒听清楚,也根本沒有會過意來,她的思想還是凝固的,還是混亂的,太多的「意外」使她神思恍惚,她伸出手去,茫然的模索他,想抓他的手,他立刻舉起手來,緊緊的握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