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塊兒?哦,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的看著盼雲。「你幫他弄好蓮花落的歌譜了嗎?」
盼雲不安的輕咳了一聲,匆促的說︰
「我該走了!」「忙什麼嘛?」可慧在她肩上壓了壓。「再坐坐,你回家也沒事做,整天關在屋子里,就不知道你怎麼關得住?」她自顧自的坐下來,伸頭看他們的咖啡。「我不喝咖啡,我要一杯新鮮柳丁汁。」她注視高寒,深切的注視著高寒︰「你怎麼瘦了?」
「瘦了?」高寒下意識的模模自己的下巴。「不會吧?你敏感!」「我不敏感,你是瘦了!」可慧固執的說,用吸管啜著剛送來的柳丁汁。「你不止瘦了,而且有點……有點憔悴!對了!就是憔悴兩個字。你太忙了,又要應付功課又要練唱又要上電視!」她俯過去,認真的看他。「你真的感冒了嗎?」
「唔,」高寒哼了一聲。「沒有。」
「就知道你跟我胡扯八道!小嬸嬸,」她掉頭看盼雲。「給我看看那支歌!」「歌?」盼雲一愣。「什麼歌?」聚散兩依依15/29
「你們寫的那支什麼蓮花落啊!」
盼雲一陣心慌意亂。本能的又想逃避了。
「我必須先走一步了。」她盯著高寒。「你們‘好好’談啊!」
斑寒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看到她那警告的眼神,驀然間心頭一震,她又想逃了!他忽然覺得這一團糾結的亂麻,如果不狠心用剪刀給它一陣亂剪,就永遠理不清楚了。迅速的,他沉聲說︰「不要走!盼雲!」盼雲一驚,可慧也震動了。可慧詫異的看高寒,心里有種模糊的警惕。盼雲直覺到空氣中的緊張,伸手抓起了桌上的皮包,還來不及移動身子,高寒的手已經重重的蓋在她的手上,壓住了她的手和那個皮包。「高寒!」可慧詫異極了,張大眼楮驚呼。「你在干什麼?不要對小嬸嬸不禮貌,她是不開玩笑的!」
「我沒有開玩笑!」高寒正色對可慧說︰「我一生最不敢開玩笑的就是對她!我一生最認真的就是對她!我早就想告訴你了,但是……」「高寒!」盼雲悲痛的低喊︰「不要太殘忍,高寒!請你不要再說了!」可慧的眼楮睜得那麼大,睫毛整排往上揚著。她心中迷糊極了,混亂極了,驚異極了……以至于連思想的余地都沒有。她看高寒,看盼雲,輪流看著他們兩個。心里隱隱有些明白,又完全不願去相信它。她張著嘴,錯愕而結舌的問︰
「你們到底在干什麼?你們……你們講的話,我都……我都听不懂……」她的嘴唇發抖了,她的心開始顫栗起來,她那女性的直覺和縴細使她越來越體會出一些可怕的事,她不願,也不能相信的事!「可慧,」高寒把頭湊近了她。溫柔、堅定、勇敢而「殘忍」的說︰「請你幫我一個忙,幫我去追求你的小嬸嬸,因為──我愛她!」可慧定定的看著高寒,眼底是一片迷惘的空白,她面頰上的血色倏然消失,白得像一張紙,嘴唇緊閉著,呼吸急促而不穩定。盼雲的手心冰冷,全身的血液都在凝結。高寒!你這殘忍的、沒有人性的渾球!
「可慧!」盼雲掙扎著說︰「你不要听他的!斑寒在跟你開玩笑!你知道,他……他……他從來沒有一句正經話……」眼淚在她眼眶中打轉,她伸手去握住可慧的手。「你知道他愛開玩笑……你……」可慧掉過眼光來看盼雲,她嘴唇上的血色也消失了。
「是的……」她清清楚楚的說︰「我知道!」
「你知道,是嗎?」盼雲急切的要安慰她,急切的要穩定住那只在自己掌心中發抖的小手。「你知道高寒最愛胡說八道,最喜歡開玩笑,什麼人的玩笑都開……」
「盼雲!」高寒咬牙說︰「不要這樣子!不要再戴上假面具,我們三個既然已經面對面了,大家就把實情都抖出來!我再也不能演戲,再也不能利用可慧……」
「高寒!」盼雲阻止的叫。
「可慧,」高寒不顧一切的說︰「我抱歉,我抱歉,我抱歉到極點。自從在你家見到盼雲以後,我就完了!坦白說,我心中再沒有容納過其他的女人!」
盼雲閉了閉眼楮,只覺得頭暈目眩。再睜開眼楮的時候,她發現可慧仍然注視著她,深深的注視著她。可慧那大大的黑眼珠怪異而迷蒙。她很平靜,平靜得幾乎讓人詫異。伸出手來,她非常溫柔非常溫柔的用手指去觸模盼雲的眼角,抹去了一滴淚珠。「小嬸嬸,」她柔聲說︰「你為什麼哭?」
盼雲的心痙攣著,混亂的望著可慧。可慧的溫柔使她更加痛苦,更加有犯罪感,更加慚愧而自責了。她噙著淚,低低的說了句︰「可慧,原諒我!」可慧點點頭,細心的再抹去她眼角的淚珠,她伸手模了模她的頭發,她瘦削的肩,和她那冰冷的手指。她再度用最最甜蜜和溫柔的聲音說︰「小嬸嬸,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什麼叫貓哭老鼠了,什麼叫兔死狐悲了。你知道嗎?」她微笑起來,好動人好動人的微笑。「你有很美麗的眼淚!」
盼雲怔在那兒,面色變得比可慧更蒼白了。
可慧轉過頭來,面對著高寒,她繼續微笑著,繼續用那溫柔甜蜜的聲音說︰「你為什麼對我抱歉?永遠不需要對我抱歉!我從來就沒有扮演過愁苦的角色,也從不需要任何安慰與同情!以前不需要,以後也不需要!」推開了面前的柳丁汁,她站起身來,把手提袋甩在背上,她的姿態優美而瀟灑。回過頭來,她再對盼雲嫣然一笑︰
「怪不得你昨天問我在什麼地方和高寒見面!敝不得你向我要電話號碼!我懂了。小嬸嬸,我學得太慢了。爸爸一直說我是天真的傻丫頭!」她走過去,抱著盼雲的肩膀,俯在她耳朵上再悄悄說了一句︰「活著的還是比死去的有意義,是不是?」說完,她飛快的轉過頭,飛快的奔出了杏林。
盼雲仍然呆在那兒,不能笑,不能說話,不能思想,不能移動……有一個短暫的瞬間,她腦子里是一片空白,然後,她倏然醒覺,心底有股強烈的震動和痙攣,她滿懷痛楚,頭腦卻難得的清晰︰「高寒,」她急切的說︰「你去追她回來!快去!她會出事!」
斑寒想了兩秒鐘,立刻跳起身來,他奔出咖啡廳,找尋著可慧的蹤影。仁愛路上車水馬龍,這正是下班時間,車子擁擠的一輛接一輛,他在人行道上搜尋,沒看到可慧,放眼對街道對面看去,有個紅色身影正在穿越馬路,他大聲叫喊︰
「可慧!可慧!」那紅色的小身影回頭了一下,他幾乎看到可慧那好溫柔好溫柔的微笑,那微笑里有著各種含意,甚至有股調皮的嘲弄。然後,他看到可慧像個游泳選手練跳水似的,忽然縱身對那些車海飛躍過去。高寒的血液都凍結了。張開嘴,他狂呼著︰「可慧!」同時,盼雲也跑出來了,站在高寒身邊,她正好看到這一幕,她尖叫著︰「可慧,任何懲罰!除了這一件!」
她撲過去,狂亂的撲過去,一陣大大的混亂,煞車聲、踫撞聲、尖叫聲、人聲、車聲、玻璃破碎聲混雜在一起,好幾輛車子連環撞成一堆。高寒一個直接反應,攔腰就抱住了盼雲,才阻止了她也投身車輪底「放開我!放開我!」盼雲掙扎著,推開了高寒,她直奔過去,一眼看到,在一堆撞得亂七八糟的車輛破片中,是可慧那小小的身子,她的紅衣和血液混成了一片刺目的鮮紅,她的頭仰躺著,面孔居然美好而沒受傷。盼雲把拳頭伸進了嘴里,用牙齒緊咬住自己,在這一瞬間,她看到的不止是躺在血泊里的可慧,還有躺在血泊里的文樵。她搖搖晃晃的走過去,跪下來,伸手抱起可慧的身子,她把頭埋在可慧的胸前,那心髒還在跳著,她的淚水瘋狂的涌出來,她哭著喊︰「可慧,求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求你不要讓我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可慧,只要你不死,要我怎麼樣都可以!要我怎麼樣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