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震動了一下。「看樣子,我們在兩個境界里,」他咬咬牙。「我這兒是赤道,你那兒是北極。」「赤道上的女孩子很多,」她慢慢的接口,聲音溫柔了,她在同情他,像個大姐姐在安撫不懂事的小弟弟。「像可慧,她對你一往情深,你不要錯過幸福,高寒。可慧是多少男孩子夢寐以求的。我請你幫我一個忙,絕對不要傷害可慧。」
他瞅著她,眼里的火焰更熾烈了。
「我沒有能力傷害可慧。」他打鼻子里說。
「是嗎?」「因為我先被傷害了!受傷的動物連自衛的能力都沒有,還談什麼傷害別人!」「高寒!」她喊,有些激動︰「你簡直有點莫名其妙!我們本就屬于兩個世界,彼此相知不深,認識也不深,你像個愚蠢的小孩一樣,只知道去追求得不到的東西!那怕那樣東西根本不值得去追求……」「慢一點!」他忽然叫了一聲,把手一下子蓋在她的手上,他的手大而有力,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听我說,我知道我看起來像個傻瓜,我知道我魯莽而霸道,我知道我對你而言是個害了初期痴呆癥的小孩子!可是,听我!別說話!我們在狗店門口第一次相遇,你對我而言,只是個偶然閃過的彗星,我從沒有夢想過第二次會和你相遇。在鐘家再見到你,是第二個‘偶然’。但是,听你彈那支‘聚也依依,散也依依’的時候起,我就被你宣判了終身徒刑!你可以嘲笑我,可以罵我,可以輕視我,可以不在乎我……我今天一定要說清楚!從那一天起,每次去鐘家,不為可慧,只為你!我知道你的故事,你不必再重復,我知道你的身分,你也不必再提醒我,我什麼都不管!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加入,你的未來必須是我的……」她目瞪口呆,怔怔的望著他。
「你有沒有一些自說自話?」
「我是自說自話!但是你已經听進去了!」
「你有些瘋狂!」她喘了口氣。「高寒,感情要雙方面的,我的心早就死了!可惜你來不及加入我的過去,偏偏我只有過去而沒有未來!……」「你有的!」他激烈的說,臉漲紅了,他捏緊了她的手,捏得又用力又沉重。「只要你把你心里那扇封閉的門重新打開!你知道你是什麼?你並不僅僅是個寡婦,最嚴重的,你已經成為自己的囚犯……」她大大一震。對了!心囚!這就是自己常想的問題。他對了,他已經探測到她內心深處去了。她確實是個囚犯,是自己的囚犯,她早就為自己築了一道堅固的牢房,無法穿越的牢房。「你封閉你自己!」他繼續喊著,激烈的喊著。「你不許任何人接觸到你的內心,這就是你的毛病!但是,即使你坐在你那座監牢里,你仍然無法不讓你自己不發光不發熱,就是這麼一點點光和熱,你就無意的燃燒了別人!是我倒楣,是我撞了上來,傻瓜兮兮的被這點光和熱燒得粉身碎骨!你罵我吧,輕視我吧……我更輕視我自己。為什麼要受你吸引?為什麼要和你去譜同一支歌?我賤,我沒出息,所以我該受苦!你安心要坐牢,我憑什麼去為你打鑰匙?我恨我自己!你不知道有多恨!恨我自己!恨那個買小尼尼的午後,恨那個認識鐘可慧的舞會,恨那個走進鐘家的黃昏,恨那支聚散兩依依的歌!我更恨的是你!你不該這樣飄然出塵,不該這樣充滿感性和靈氣,不該這樣清幽高貴,更不該懂得音樂,懂得歌!而且,當我站在鋼琴邊彈吉他的時候,你就該一棍子把我打昏,而不該用你那對發亮的眼楮來看我……」
她揚著眉毛,微張著嘴。越听越稀奇,越听越困惑,越听越感動……她的眼眶濕了,視線模糊了。他那強烈的表達方式使她招架不住,他那激動的語氣和炙熱的眼光使她完全昏亂了,迷惑了。她凝視著他,從主動被打成了被動,她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了。她只是瞅著他,一瞬也不瞬的瞅著他,眼里淚霧彌漫。「噢,又來了!」他大大的嘆了口氣。「你這樣的眼光可以殺掉我!」于是,猝然間,他就把她擁進了懷里,他的嘴唇熱烈的壓在她唇上。一陣燒灼的感覺燙進她內心深處,她更昏亂了,更迷惘了,更不知身之所在了。他的胳膊強而有力,他的胸懷寬闊而溫暖,他的嘴唇濕潤而熱切……她閉上眼楮,眼淚滑下來了,流進了兩個人的嘴中,熱熱的、咸咸的。她的心在飄浮,飄浮,像氫氣球似的膨脹,上升,一直升到雲層深處。忽然,有片樹葉飄落下來,那輕微的墜地聲已使她心中一震。立刻,思想回來了,意識也回來了。賀盼雲!她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叫著︰你在干什麼?你忘了鐘文樵嗎?你忘了你是誰嗎?你是可慧的小嬸嬸哪!你早已無權再愛與被愛了,尤其是面前這個男孩子!她用力推開他,掙扎著抬起頭來,他雙目炯炯,亮得耀眼。他的手強勁的箍著她,不允許她掙扎出去。低下頭,他再找尋她的嘴唇。「放開我!放開我!有人來了!」
「我不管!」他任性的。手臂的力量更重了。「只要我一放開你,你又會把自己鎖起來!」
是的,她會把自己鎖起來,但是,她鎖她的,關他何事?她拚命掙扎,在他那越來越緊的束縛里生氣了。有種近乎絕望的犯罪感抓牢了她,她惱怒的低喊︰
第五章
「你放不放手?」「如果我放手,」他盯著她。「你答應不逃走,答應坐下來好好談下去?」「好!」他放開了她。立刻,她舉起手來,想也沒想,就給了他狠狠的一個耳光,轉身就預備走。他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大怒,對自己的怒氣更超過了對他。為什麼要受他蠱惑?為什麼要听他說這些?為什麼要掉眼淚?為什麼要讓他吻她?為什麼要赴這次約會?你明知道他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危險分子!「你怎麼說話不算話?」他叫著,用力搖撼著她的胳膊,他臉上清楚的浮起了她的指印。他被觸怒了,瞪大了眼楮,他憤怒而狂暴︰「我告訴你,從沒有人打過我!你憑什麼?你以為你是清高的女神嗎?你不肯承認你也只是一個女人,一個能被打動的女人?……」她大大的被刺傷了。是的,她只是個女人,幾句花言巧語,幾句技巧的恭維就足以軟化她的感情,闖入她那牢牢關閉的內心去!她只是個虛榮、軟弱,沒有骨氣的女人!她打了個冷戰,腦子里飛快的閃過了一句話︰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賀盼雲!你是自取其辱!
她咬緊牙關,用出全身的力量,對高寒重重的一推,高寒正站在一塊斜面的岩石上,完全沒有料到她會推他,更沒料到這一推竟有這麼大的力量,一個站不住,他滑了下去。「撲通」一聲,他就摔進了蓮花池里。
她只愣了兩秒鐘,附近已有人奔過來了。她看了那正爬上岸來,滿身狼狽的高寒一眼,就迅速的拔開腳步,對公園外直沖而去。她直接回到了鐘家,把自己鎖進了臥房里。躺在床上,她神思恍惚,像患了熱病,她眼前全是紛紛亂亂的人影。一會兒是文樵在責備她負心,一會兒是高寒在訴說他如何「恨」她。她閉上眼楮,關不掉這兩張面孔,用被蒙著頭,也遮不住這兩個人影。最後,她坐了起來,把小尼尼抱在懷里,面對尼尼那烏黑的眼珠,她腦子里又響起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