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士達驚奇的看著這一幕,他感動而欣慰。他再轉頭看桑爾旋,發現後者那對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雅晴的臉,那深邃而烏黑的眸子里明顯的閃爍著愛情。于是,陸士達悄悄把雅晴拉進臥房,私下問她︰
「有什麼事想告訴爸爸的嗎?」
雅晴故作天真狀的睜大眼楮搖搖頭。
「不要掩飾了!」陸士達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我打賭,外面那個年輕人並沒有把你當妹妹看!」
雅晴笑了,抬起頭來,看著父親。她忽然一本正經的、深思的說︰「爸,你知道這半年多以來,我認識了許多不同的人,過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她想起萬皓然。「爸,如果我嫁給一個殺人犯的兒子,你會不會嚇一大跳?」
陸士達盯著她。「是認真的問題嗎?」「是。」她點點頭。他沉思了一會兒。「當殺人犯的兒子並沒有罪,」他說︰「有罪的只是殺人犯而已。如果那孩子是優秀而有前途的,自然可以嫁。」他凝視她,稍稍有些擔心了。「你並不要外面那個年輕人嗎?」他問︰「你真要嫁一個殺人犯的兒子?」
「差一點。」她說,眼里掠過一絲成熟的憂郁。「那是個好男孩,爸,我想,我差一點愛上了他,或者可以說,幾乎愛上了他。但是,他不要我。他愛自由更甚于愛任何女孩,那是個天生的孤獨者,也是個奇怪的天才。」她眼里那絲憂郁很快的消失了,抬起頭來,她微笑的看著陸士達,眼中重新流露出青春的光彩。「人,是為被愛而愛的。是為被需要而愛的。沒有一個女人,會願意自己成為一個男人的羈絆和累贅。愛是雙方面的事,要彼此付出彼此吸收。我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了解到一件事,崇拜、欣賞、同情………都不是愛情。狄更斯筆下的《雙城記》只是小說,愛情本身是自私的。要彼此佔有,彼此傾慕,彼此關懷,彼此強烈的想結成一體。所以,古人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把愛情形容得最好。而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是自我安慰的好詞而已。如果每對相愛的人,都不在乎朝朝暮暮,人類就不需要婚姻了。」陸士達憐惜的用手撫模雅晴的頭發,深刻的看著她的眼眉鼻子和嘴。他低語著︰「雅晴,你成熟了。」「我付出過代價,」她看著父親。「我曾經痛苦過一陣子,認為自己簡直是被遺棄了。」她想起萬皓然,把吉他瀟灑的往背上一摔,頭也不回的走往他的「未來」。夢的衣裳26/30
「為了那個殺人犯的兒子?」
「是的。但是,後來我想通了。那男孩面前有一長串的挑戰,這些挑戰才是他的愛人。事實上,他欣賞我,喜歡我,離開我對他可能是痛苦的,這痛苦本身也變成一種挑戰,他必須克服,他不能被任何女孩拴住,不論是桑桑,或是雅晴。」她又笑了,眼光明亮。「爸,他有一天會很成功。」
「我相信。」陸士達說。「你談了很多那個殺人犯的兒子,你是不是該談談外面的年輕人了?」
「爾旋嗎?」她長嘆了一聲,揚起睫毛,眼楮變得迷迷蒙蒙的,柔得像水,甜得像夢。「我沒有辦法形容他,爸。他不是言語可以描述得出來的人,也不是文字可以寫得出來的人,他需要你用心靈去體會。」
「你體會了嗎?」「是的。」「怎樣呢?」她眼里的霧氣更重了,她唇邊的笑紋更深了,她長長的嘆了口氣,是一聲又滿足、又幸福、又欣慰、又熱情的嘆息。于是,陸士達知道,他不需要再多問什麼了。這孩子在戀愛,她每根縴維,每個細胞都在愛與被愛的喜悅中。他溫柔的扶著女兒的肩,低聲問︰「他知道你這麼愛他嗎?」
「不。只有你知道。」她說︰「我在他面前,是很驕傲很矜持的。而且,我自己也才在這幾天的日子里,才弄清楚的。」
他笑了。用手指滑過她小巧的鼻尖。
「我看得出來,」他說︰「你有點兒小虐待狂,你在折磨那個男孩子,是不?」她也笑了。「我不知道。」她起腳尖,吻了吻父親的面頰,忽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嚴肅的、鄭重的說︰「爸,我到今天才知道我有多愛你。」「哦?」陸士達感動的凝視她。
「你瞧,我把什麼秘密都告訴了你。你知道嗎?根據調查,大部份的兒女都不會把心事告訴父母,而寧可告訴朋友。」她頓了頓,又說︰「我為前一段時間的事道歉,我高興你娶了──
曼如,我叫她名字,希望你不生氣,因為她那麼小。哦,爸爸,你娶她要有相當勇氣吧?是不是?要應付她的父母,還要應付你那個有點兒虐待狂的女兒?你確實需要勇氣!」
陸士達笑笑,不知說什麼好。
「我為你的勇氣而更愛你,爸。」雅晴溫柔的說︰「這就是──愛情。無論什麼東西都阻礙不了你們要結合的決心,這種勇氣,就是愛情。」從陸家出來,已經是黃昏了。落日掛在天邊,又圓又大,彩霞把整個天空都燒紅了。雅晴坐上了爾旋的車子,心里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過,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她一直哼著歌,雖然哼得荒腔走板,她仍然自顧自的哼著。爾旋開著車,一面悄眼看她。除了她那閃亮的眼楮那紅潤的雙頰之外,他只看出她的喜悅。他很懷疑,什麼事使她這樣興奮,這樣快活呢?終于,他忍不住的問了出來︰
「你和你爸爸關在房間里,談了好久好久,差點害我在外面悶出病來。你們都談些什麼?」
「真的要知道?」她問。聲調怪怪的,眼神也怪怪的。爾旋更加疑心了。「真的要知道!」「你敢听?不後悔?」「幫幫忙,」他喊︰「不要賣關子吧!」
「我問我爸爸,有關我的終身大事!」她面不改色的說。
「呃!」他一驚,車子和迎面而來的一輛大卡車擦身而過。雅晴拍拍他的膝︰「小心開車。」「你爸怎麼說?」他掩飾不住自己的緊張。
「你應該先問我,我怎麼跟我爸說?」
「好吧!」他咬牙,「你怎麼跟你爸說?」
「我說──」她拉長了聲音,眼楮瞪著車窗外面。「如果我要嫁給一個殺人犯的兒子,你會不會嚇一跳?」
車子滑出了車道,差點撞上了路邊的一棵大樹。爾旋緊急煞車,車子發出「吱」的一聲尖響,車輪摩擦得冒出煙來。爾旋干脆熄了火,雅晴正用手拍著胸口,一股天真無邪相,嚷著說︰「你怎麼啦?叫你小心開車!」
他瞪著她,恨不得咬下她一塊肉來。
「你騙人!」他說︰「你不可能對你父親那麼說!」
「我發誓!」她一本正經的舉起手來︰「如果我不是這麼問的,我馬上給車撞死!傍雷劈死!」
他的臉色陰暗了下去,眼光陰郁而懷疑。
「你爸怎麼回答?」他再問。
「我爸說,當殺人犯的兒子並沒有罪,有罪的只是殺人犯而已。如果那孩子是優秀而有前途的,自然可以嫁。」她回過頭來,注視著他,揚起了眉毛。「你看,我爸多開明多講理,他絕不像你家那樣,先考慮人家的身分背景出身……」
他的手握緊了方向盤,手指因用力而骨節都凸了出來。他仔細看她,陰沉沉的說︰「你有沒有撒謊?」「我說過,我絕沒撒謊!」她正色說︰「我們一直在談他,談萬皓然,我告訴他我對萬皓然的感情……談了很多很多,我想,不必一一轉述給你听!結論是,我告訴爸爸,萬皓然一定會成功!」他咬緊牙關,悶不開腔。車子里有一陣短暫的沉寂。落日已經很快的墜下了,天邊還剩下最後的一抹霞光。他忽然發動了車子,前進又倒退,速度快得驚人。她慌忙抓住他的手,說︰「停住車子,我還沒說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