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我听說,曾經有個女孩為他住進了瘋人院。」
「你未免把他說得太神了。在我看來,他只是個很有個性,很專橫,很男子氣,很有點催眠力量的男人。」
他的手臂痙攣了一下,他用手再度托起她的下巴,深切的盯著她的眼楮。「這就是我所怕的。」「什麼?」她沒听懂。「你對他的評語!」他低聲說︰「對大多數男人來說,這樣的評語是一種恭維。」「呃?」她有些錯愕了。
「記得你昨晚說的話嗎?」他繼續盯著她。
「什麼話?」「你說,對于我沒有得到的東西,我也無從失去。」
「嗯。」她輕哼著。「你害我失眠了一整夜。」
她不語,只是輕輕的轉動眼珠,猶疑的望著他。他的眼珠多黑呀,多深呀,多亮呀!她的心髒又怦怦的跳動起來了。那醉意醺然的感覺又在體內擴散了。
「他在改變你!」他說,「你知道,這句話對我的打擊有多重嗎?」「我──我──」她結舌的,吞吞吐吐的說︰「我的意思只是說,我們彼此認識的時間還太短,我們還需要時間,需要考驗……我……我是真心的。」
「那句話是真心的?我並沒得到你?」他低問。
「是。」她低答。他死死的看著她,那烏黑閃爍的眸子轉也不轉。
「好!」他終于說︰「如果需要時間和考驗,我們有的是時間和考驗!我會守著你!但是──」他捏緊她的下巴︰「你答應我,不再見那個人了嗎?」
「不。」她清楚的回答。「我只能答應,不去找他。如果偶然遇到了……」「你躲開!」他說。「不。」「為什麼?」「我不躲開任何命定的東西,我不躲開挑戰,我不躲開考驗,所以我來到了你家,所以我變成了桑桑,所以我遇到了你和──萬皓然。現在,你叫我躲開他,你怕他?如果他會成為我們之間的考驗,你應該歡迎他!」
他凝視她,好半天,他深深的吸了口氣︰
「老天!」他叫︰「你是個又古怪,又倔強,又會折磨人的怪物!我怎麼會這麼倒楣踫到了你?但是──」他咬咬牙放低了聲音︰「我有三個字從沒有對任何女孩子說過,因為總覺得時機未到……」她掙月兌了他,逃到門口去,翩然回頭,她巧笑嫣然︰「不要說得太早,可能時機仍然未到!」她嚷著,然後加了一句︰「我餓了,二哥。」
他嘆了口氣,抓起桌上的西裝上衣,搖了搖頭,他眩惑的望著她。「走吧!我請你去吃……」
「除了海瓜子,什麼東西都可以!」她喊。領先沖出了房間。他有些失意,有些迷惘,有些惆悵,有些無可奈何。但,在她那近乎天真的笑容里,他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好好的帶這個女孩出去,好好的給她吃一頓。那要命的女乃女乃和紀媽,好像已經喂了她一個月的海瓜子了。
他跟著她走出了房間。夢的衣裳17/309
日子平靜的滑過去,秋天來了。
夜半,不知道是幾點鐘,雅晴突然醒了過來。
她睜大眼楮,窗簾上有朦朧的白,是月光,還是曙光一時之間,她有些弄不清楚。只看到窗簾在風中搖曳。臨睡又忘了關窗子,如果給女乃女乃知道,非挨一頓罵不可。秋天了,夜色涼如水!豈不是,夜色涼如水!驀然間,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醒過來了。側耳傾听,她听到隱隱約約的,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吉他聲,叮叮咚咚,泠泠朗朗,清清脆脆………如小溪的呼喚,如晨鐘的輕敲,如小鳥的啁啾,如夢兒的輕語……她側耳傾听,然後,她從床上翻身起床。
走到窗邊,她沒開燈,只是悄悄拉開了窗簾,對遙遠的地方凝視著。越過桑園的圍牆,她可以看到湖面的閃光。湖的對面,是一幢幢暗沉沉的樹影。那兒有一棵梧桐樹!她想著,琴聲似乎變得急驟了,如雨水的傾泄,如夜風的哀鳴,如瀑布的奔湍,如海浪的撲擊……她走到衣櫥邊,模索著,找了一件套頭的長罩衫,一件家居的長袍。月兌下睡衣,她換上那件罩衫,沒時間梳頭洗臉,她不要吵醒這屋子里的人。穿了雙絨拖鞋,她無聲無息的溜出了房間,無聲無息的走下樓梯,無聲無息的穿過客廳,走出客廳那一瞬間,她听到客廳里那老式的掛鐘敲了五下,那麼,窗外是曙光而不是月光了。
她很快的溜出花園,打開邊門,她熟稔的沿著那屋後的小徑,往湖水的方向奔去。天色只有蒙蒙亮,一切都是影綽綽的,晨霧在她的發際和身邊穿梭,露珠很快就浸濕了她那薄底的小拖鞋。她幾乎是奔跑著,帶著種盲目的、被催眠似的情緒,她追逐著那吉他的聲音。越走,聲音就越清晰了,那琴弦的撥動,那出神入化的音韻,那吉他特有的音色,震顫出一連串又一連串令人全心震動的和鳴。
她跑著,落葉被露水沾濕了,她的鞋底已經濕透,但是,她根本沒有感覺到。只是奔跑著,生怕在自己到達之前,琴聲會停止。她的腳踩著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她提著那件寬松的衣裳的下擺,因為它總是被路邊的荊棘所拉扯。她繞著湖邊的小徑往前跑,她已經看到那棵梧桐樹了,琴聲戛然而止。她的心髒怦然一跳。他走了。她想。她急促的繞過一小簇灌木叢,于是,她看到了他。
他坐在梧桐樹下,手里抱著一把吉他。他睜大了眼楮望著她,顯然,他早已听到她奔過來的聲音。他眼里既無驚奇也無期待,他的眉毛在曙色初露的光芒下,可以看出是怎樣虯結著。他的眼光陰鷙而森冷。他被打擾了,他並不歡迎她,他的世界被破壞了……她膽怯起來。為什麼要來呢?為什麼要追尋這吉他聲呢?為什麼明知他在這兒,還身不由主的跑來呢?她怯怯的移近他,在距離他只有一尺遠的距離處,她站住了。他抬起眼楮從上到下的打量她,從她那披散的頭發,那白的面龐,那寬松的呢質長袍,到她那穿著拖鞋的腳。他的眼神里有薄薄的不滿,薄薄的惱怒……這不是桑桑。她想,或者他正在憑吊桑桑,她的出現破壞了一切,破壞了他的悼念,他的思想,他的回憶,他的演奏……和他的情感。她呆站著,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對不起,」她喃喃的開了口。「我並不想打擾你,我……我听到吉他的聲音,我……我不由自主的跑了出來……我……我……」他仍然陰沉的盯著她,她說不下去了。在他那毫無表情的眼光下,她受了傷,她感到屈辱,感到卑微,感到自己的魯莽和微不足道。她垂下了眼光,看到他那兩只結實的大手,穩定的抱著吉他。真沒想到那麼細微的聲音,是出自這樣粗糙的雙手。她轉過了身子,不想繼續留在這兒被人輕視,惹人惱怒。「再見!」她說,飛快的想跑。
他一伸手,握住了她袍子的下擺,她被硬生生的拉住了。
「你的鞋子濕了,」他安安靜靜的說︰「以後,如果要在這種時間出來,記住草地是濕的,露水沾在所有的葉子上,你會受涼。」她站在那兒,被催眠了。慢慢的,她回過頭來,覺得自己眼里有著不爭氣的淚霧。
「我沒有打擾你嗎?」她低聲的問。
「你打擾了!」他清楚的回答。移開了一子,于是,她發現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了一大段合抱的圓木,他正坐在那截橫臥在地下的樹木上。他拍了拍身邊空下的位置,簡單的說︰「坐下吧!」她乖乖的坐了下去。「月兌掉你的鞋子!」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