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吟目瞪口呆,面對這張純潔如天使的臉龐,她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在她後面,一直默默旁觀,帶著種震撼般的新奇,和嶄新的驚訝,頌超不知何時已繞到她們身邊,凝視著縴縴,他也看呆了,听呆了,而在她們的談話間,若有所悟了。金盞花20/3711
金盞花和金魚草都放在佩吟的窗台上了。
有好些天,她都在家改學生的大考考卷,可是,每次,她都會從考卷上抬起頭來,痴痴的望著這兩盆花發怔。奇怪,兩盆花都是黃色的。她知道金盞花本來就只有黃色一種。可是,金魚草的顏色很多,她就看過縴縴栽培過紅色、白色、粉紅、紫色和橘色的。現在,他什麼顏色都不挑選,單單選黃色的,兩盆黃花放在一起,金盞花是一朵朵在綠葉陪襯下綻放著,金色草卻是單獨的一枝花,亭亭玉立的伸長了枝子,上面參差的開著無數花朵。她拿著紅筆,望著花朵,就會不知不覺的想起他曾經說她的話──人比黃花瘦。
是的,人比黃花瘦。她這些日子又瘦多了,只因為她心緒不寧,只因為她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獲,也若有所失。這種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情緒是難以解釋的,是會讓人陷入一種恍恍惚惚的情況里去的。尤其,她收下了這兩盆花,像縴縴說的,如果她收了,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那麼,他的下一步棋是什麼?總不該如此沉寂啊!于是,她在那種「若有所盼」的情緒下驚悸了!怎麼?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呢!
這一步終于來了。那是晚上,她剛把所有學生的學期成績都平均完了,考卷也都一班班的整理好了,她這一學期的工作算是正式結束。大概是晚上八點鐘左右,電話鈴響了。
「喂?那一位?」她問,以為是虞家姐妹,或者是頌超,只有他們和她電話聯系最密切。
「韓──佩吟?」他遲疑的問。
她的心「咚」的一下跳到了喉嚨口。原來是他!終于是他!「嗯。」她哼著,莫名其妙的扭捏起來,這不是她一向「坦蕩蕩」的個性啊。「你──好嗎?」他再問。
「喂。」她又哼著,心里好慌好亂,怎麼了?今天自己只會哼哼了?「你──熱嗎?」他忽然冒出一句怪話來。
「熱?」她不解的。可是,她立即覺得熱了,小屋里沒有冷氣,夏天的晚上,太陽下山後,地上就蒸發著熱氣,小屋里簡直像個蒸籠,她下意識的用手模模頭發後面的頸項,一手都是汗。「是的,很熱。」她答著,完全出于直接的反應。
「我知道一家咖啡館,有很好的冷氣,很好的情調,你願不願意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哦,不,」他慌忙更正了句子︰「你願不願意讓我陪你去喝一杯咖啡?」
她的心在笑了,為了他這個「更正」!他多麼小心翼翼,多麼怕犯了她的忌諱,但是,他還是那個充滿優越感,充滿自信與自傲的趙自耕啊!「是的,我願意。」她听到自己在回答,連考慮都沒考慮,就沖口而出了。「那麼,我十分鐘之內來接你!」
他掛斷了電話。她在小屋里呆站了幾秒鐘,接著,就覺得全心靈都在唱著歌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就莫名其妙的在全身奔竄起來。十分鐘!只有十分鐘!她該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啊!拉開壁櫥,她想換件衣裳,這才發現壁櫥里的寒傖,居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她想起縴縴的白衣勝雪,不禁自慚形穢了。既然壁櫥里沒有一件新裝,她放棄了換衣服的念頭,尤其,當她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穿著件鵝黃色的短袖襯衫,一件黃色帶咖啡點點的裙子,竟然和窗台上那兩盆黃花不謀而合,這才驚悟到自己一向偏愛鵝黃色系統的衣裳。或者,他已經注意到了,所以特別送她黃色的小花?那麼,又何必再換衣裳呢?可是,總該搽點胭脂抹點兒粉的,她面對鏡子,倉促中又找不到胭脂在什麼地方?鏡子里有張又蒼白又憔悴的臉,一對又大又熱切的眸子,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天哪!為什麼小說里的女主角都有水汪汪的眼楮,紅灩灩的嘴唇,白女敕女敕的肌膚,烏溜溜的頭發……她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個身子,嗯,她勉強的嘆了口氣,發現自己有一項還很合格──頭發。她的頭發是長而直的,因為她沒時間去美容院燙。而且,是「烏溜溜」的。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糟!什麼「打扮」都別提了,來不及了。她慌忙拿了一個皮包,先走到客廳里去,要告訴父親一聲。一到客廳,她就發現韓永修正背負著雙手,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兒。看到佩吟,他並不驚奇,只是用很關懷得疼愛又很猶豫的眼光望著她,問了一句︰
「要出去?」「是的。」「和那位──律師嗎?」父親深深的看著她。
「噢。」她的臉發熱了,心髒在怦怦亂跳。「是的。」她坦白的說,不想隱瞞韓永修。
案親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終于說︰
「去吧!但是……」「爸?」她懷疑的看著父親。「你──不贊成我和他來往嗎?」她直率的問了出來。
「僅僅是來往嗎?」父親問,走過來,他用手在女兒肩上緊按了一下。他搖了搖頭。「去吧!」他溫和的說︰「你不應該整天待在家里,你還那麼年輕!去吧!交交朋友對你有好處。但是──那個趙自耕,你──必須對他多了解一些,他已經不年輕了,他看過的世界和人生,都比你多太多了。而且,他在對女人這一點上,名聲並不很好。當然,像他這種有名有勢的人,總免不了樹大招風,惹人注意,我只是說說,提醒你的注意……也可能,一切都是謠言。而且,也可能……」父親微笑了起來,那微笑浮在他蒼老的臉上,顯得特別蒼涼︰「我只是多慮,你和他僅僅是來往而已。」
佩吟不安了,非常不安。她想問問父親到底听說了些什麼。可是,門外的汽車喇叭聲又響了一聲,很短促,卻有催促的意味。她沒時間再談了,反正,回家後可以再問問清楚,她匆匆說了句︰「我會注意的,爸。」她拿著皮包,走出客廳,經過小院,跑出大門外了。
門外,趙自耕正坐在駕駛座上等她。她驚愕的看看,奇怪的問︰「你自己開車?老劉呢?」
「我常常自己開車的,」趙自耕微笑的說,打開車門,讓她坐進來。他發動了車子,一面開車,一面說︰「用老劉是不得已,有時非要一位司機不可,這社會在某些方面很勢利,很現實。而且,女乃女乃和縴縴都不會開車,這一老一小每次上街我都擔心,有老劉照顧著,我就比較安心了。」
她望著他,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西裝,打了條深紅色的領帶,又帥又挺,又年輕!他是漂亮的。她在心中驚嘆。如果他不要這麼漂亮,如果他看起來不要這樣年輕,會使她覺得舒服很多。那筆挺的白西裝,那絲質的白襯衫……她在他面前多寒傖哪!車子停在一棟大建築物前面,他們下了車,有侍者去幫他停車。他帶她走進去,乘了一座玻璃電梯,直達頂樓,再走出電梯,四面侍者鞠躬如儀,她更不安了。緊握著皮包,她覺得自己的打扮不對,服裝不對,鞋子不對,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對勁。那些女招待,看起來個個比她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