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姐,」她面對著雅佩說,她原想叫一聲「三姐」的,但是,她體會到雅佩與她之間的距離,遙遠得像有十萬八千里,這聲「三姐」是怎麼也叫不出口了。「請你和範小姐都別誤會,我弟弟……我弟弟……」她看了竹偉一眼,當著他面前,她一向避免用「低能兒」「智能不健全」等字樣的。「我弟弟並沒有惡意,他一向都是這樣子……他……」她說不下去了,只是用一對祈諒的、哀懇的、悲切的眸子,默默的望著雅佩。這眼光令雅佩惻然心動了。她驚愕的看著芷筠,再望向竹偉,這時,竹偉正茫然而困惑的注視著芷筠,听到芷筠一連串的「我弟弟……」他就不由自主的瑟縮了,再看到芷筠那悲哀的眼神,他就更加心怯了。他把身子往椅子里縮了縮,悄聲問︰「姐,我做錯事了?」「啊呀!」範書婷失聲叫了出來︰「原來他是個白……白……白……」「書婷!」範書豪及時叫,硬把範書婷那個「痴」字給趕了回去。雅佩把眼光困惑的調向了殷超凡,這算是怎麼回事?殷超凡所結交的朋友是越來越古怪了。最近,他一天到晚忙,神龍見首不見尾,外面早風傳他在大交「女朋友」,難道就是這個董芷筠?她詢問的看著殷超凡。這時,殷超凡反而坦然了,好吧!他心中朦朧的想著,干脆,你們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俗語說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大家已經面對面了。「三姐,」他說,緊盯著雅佩,眼光里充滿了率直的、肯定的熱情,這表情使雅佩吃驚了。他從殷超凡眼楮里讀出了太多的東西;愛情!是的,他在戀愛,他眼里充滿了愛情,但是,他不可能是「認真」的吧?「正好你今天踫上了,你就多認識一下芷筠吧!我正考慮著,什麼時候帶芷筠回家去見見……」不要!雅佩心里閃電般的想著。這是不能、也不允許有的事!你昏了頭了!男孩子都會忽然間昏頭的,即使你有這個打算,也別在範家兄妹面前說出來!範書婷對你早就一往情深,決不能憑空受這樣的打擊與侮辱!她慌忙開了口,把殷超凡說了一半的話硬給混掉︰
「好呀,超凡,我是很喜歡交朋友的!董小姐,你在讀書還是做事?」「做事。」芷筠說︰「我在一家進出口行上班,在嘉新大樓。」
「哦,」雅佩說得又快又急。「真能干,看你小小年紀,就已經做事了!」她的眼珠轉動著,拚命想找一個打岔的話題,卻越著急就越想不起來。不管談點什麼,先混過今晚去,再慢慢和超凡談個清楚,交女朋友玩玩沒關系,如果認了真,就要考慮得面面俱到。這個董小姐,誰知道她是什麼背景?什麼來歷?但,她有個不太正常的弟弟倒是實在的。「你……你們今天到哪兒去了?」她問出一句最不妥當的話來。
芷筠看看殷超凡,怎麼說呢?那地方沒有名字。有雲海,有秋歌,有紫蘇,有松林,有夢想……卻沒有名字。紫蘇,松林,「抓得住的秋天」,你抓得住嗎?她問自己,你什麼都抓不住!在紫蘇面前的誓言,已經很遙遠了,有一百年、兩百年,幾千幾萬年了!那時候,你認識一個殷超凡,你以心相許,而現在,這個殷超凡卻是陌生的,陌生得像是你從未認識過,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家庭,他的環境,他的一切的一切!
「我們去了郊外。」殷超凡代替芷筠回答。
「郊外?」範書婷含笑的盯著殷超凡。「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會對郊外感興趣?我以為你只喜歡泡夜總會呢!對了,告訴你,」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手輕壓在殷超凡的肩頭,一股親熱狀。「上星期我去華國,他們告訴我,你帶了個漂亮的小姐在那兒大跳貼面舞,那位小姐是不是就是這位董小姐呀?」殷超凡嚇了一跳,上星期根本就沒去過華國!他望著範書婷,在她眼底看出一絲不懷好意的惡作劇,他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經的說︰
「少胡扯了,你明知道沒這回事!」
「沒這回事?」範書婷大驚小敝的說︰「人家怎麼說得清清楚楚呢?還說那小姐穿的是件很流行的露背裝!哦哦……」她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別板臉呵,超凡!我泄漏了你的秘密是不是?董小姐,」她轉頭對著芷筠︰「你可別找他麻煩,你和他做朋友,當然知道他的德性,他們殷家,風流成性是祖傳的!三姐,」她又對雅佩伸伸舌頭︰「你例外!」
「書婷!」殷超凡喊。嚴厲的看著她,心里氣得發抖,你順著口胡說吧,人家芷筠對我的身世根本沒弄清楚,萬一她認了真呢?他正想發作,菜上來了。雅佩看到殷超凡的臉色發青,就趕快說︰「快!大家趁熱吃吧!」
一上來,就是四個熱炒。放在竹偉面前的,正好是一盤炒松仁。竹偉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坐在那兒,渾身亂動,好像椅子上有東西扎他一樣。好不容易把菜等來了,他拿著筷子,就發起呆來了。炒松仁是他從來沒吃過的菜,也從來不認得,他瞪大眼楮,愣愣的說︰
「姐,怎麼瓜子也可以炒來當菜吃呢?」
範書婷正喝了一口可樂,听到這句話,她「噗」的一聲,差點把整口可樂噴出來,她慌忙抓了一條餐巾堵住嘴,卻嗆得大咳特咳起來。她一面咳,一面忍無可忍的叫︰
「哎喲,我的媽!哎喲,我的老天!哎喲,我的上帝!怎麼會有這種事情?」芷筠的臉色變得像紙一樣白了,她烏黑的眼珠大大的睜著,一瞬也不瞬的望著範書婷,小小的臉莊重而嚴肅,薄薄的嘴唇緊緊的閉著,倔強、屈辱、憤怒、悲切都明顯的燃燒在她眼楮里。範書婷起先還捧著肚子笑,接著,就在這嚴厲的注視下回過神來了。一接觸到這對黑幽幽的眸子,她就不自禁打了個冷顫,立刻,這眼光里那種尖銳的責備和倔強的高傲把她給打倒了!怎麼,這女孩還驕傲得很呢!她自以為是什麼?已經成了殷家的少女乃女乃了嗎?憑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寒酸的女孩?她竟然敢以這種輕蔑的眼光來注視她?以這種無言的責備來屈侮她?她被激怒了。挺起脊梁,依然笑嘻嘻的說︰「別生氣,董小姐,我知道你弟弟有病,可是,我想你心里有數,殷家的財勢是眾所周知的,只要你當得成台茂公司未來的女主人,殷超凡可以為你弟弟開一家精神病院!」
「書婷!」殷超凡大吼了一聲。可是,晚了,芷筠把眼光調到了他臉上,那麼森冷的、哀傷的、悲切的、憤怒的、責備的眼光,像一把尖銳而冰冷的利刃,一下子從他心髒中插了進去。他焦急的伸手抓住她的手,感到那只手在無法抑制的顫栗著,他的心就痙攣成了一團,冷汗頓時從他額上冒了出來。他心里有千言萬語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痛楚的叫了一聲︰「芷筠!」
芷筠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台茂公司的小老板!原來他竟然是全省聞名的豪富之家的獨生子!他什麼都瞞著她!什麼都欺騙她!她只是他一時的消遣品!敝不得他對家中也只字不提!她只是人家闊公子的臨時玩物!而今,卻居然被當眾指責為釣金龜婿的投機者!她站起身子,一把拉起了竹偉,輕輕的、冷冷的、命令的對竹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