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摩托車正飛馳而來,一切發生得太快,首先是那掃帚對著摩托車飛去,摩托車閃避之余,就向竹偉沖過來,芷筠心里一急,再也顧不得草莓,她手一松,草莓散了一地,她迅速的撲奔過去,拉住竹偉就向旁邊閃,那摩托車也緊急煞車,同時轉變方向,就這樣一閃一躲之間,竹偉和芷筠都沒事,摩托車卻摔倒了,正好摔在那堆草莓上,芷筠看到那鮮紅的液體一濺開來,臉色就變得慘白了!是血!她想著,禍闖大了!奔過去,她跪在那摩托車騎士的身邊,慌亂的問︰
「你怎樣了?傷在哪兒?」
那人躺在地上,頭盔正好闔在臉上,慢吞吞的,那人伸手推開頭盔,露出了一張年輕的、被太陽曬成微褐色的臉龐,和一對充滿了活力與生氣的,炯炯然的眼楮,他直視著芷筠,揚著眉毛,問︰「你們這是在干什麼?在街上排演‘保鏢’嗎?」
會說話!大概傷得不重!芷筠長長的透出一口氣,卻依然擔憂而關切的看著他,帶著說不出的歉意和怯意,小心的問︰「你傷到哪兒了?」「我還不知道。」那年輕人說,推開車子,站起身來,彎了彎膝蓋和腿︰「看樣子,腿和身子還連在一塊兒,手也沒斷,似乎不嚴重!」「你的手臂在流血!」芷筠說。
是的,手肘處擦破了好大的一塊,正流著血,除此以外,似乎沒有什麼傷,真正造成觸目驚心的,是那一堆壓碎了的草莓。芷筠看到人群已經聚集過來了,心里又開始發慌,偏偏竹偉忽然爆發了,他沖了過來,不由分說的就一把抓住那年輕人的衣服,哭喪著臉說︰
「你壓壞了我的草莓!你賠來!你賠來!」他又推他又拉他︰「你賠我草莓!你賠我草莓!」
「竹偉!」芷筠大叫了一聲,忍不住聲音就發顫了,眼淚也往眼眶里沖去。「你還要怎樣鬧才夠?你闖的禍還不夠多?你要我把你怎麼樣才好?」
竹偉縮住了手,回頭看著芷筠,一看到芷筠眼里的淚光,他就嚇傻了,慌忙放開那了年輕人,他直退著,愣愣的,囁嚅的,口齒不清的說︰「姐,你不哭,是我做錯了事嗎?我不敢了!」
「你還不回去洗干淨!」芷筠含淚嚷。
竹偉立即往家里跑,一面跑,一面一疊連聲的說︰
「我去!我去!我去!」
芷筠目送竹偉跑遠了,才回過頭來,望著面前這張滿是困惑的臉。這時,這人顯然是弄糊涂了,對他而言,這一切像是一場突發的鬧劇,他已弄不清楚到底自己遭遇了些什麼,而看熱鬧的人已圍了一大圈。他搖搖頭,不解的看著芷筠,他接觸到的是一對盈盈欲涕的,充滿了乞諒和哀愁的眸子,這眸子使他更迷惑了,他茫茫然的問︰
「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到我家去好嗎?」芷筠輕聲的說︰「我幫你把傷口弄干淨,我家有藥!」「不要去!」一個小孩嚷著︰「她弟弟是個瘋子,他會殺掉你!」那年輕人疑惑的望望那孩子,再轉過臉來瞪視著芷筠,芷筠微蹙著眉,對他苦惱而哀傷的搖搖頭,低聲說︰
「他不是瘋子,你別听他們的!」
她的睫毛又黑又密,微微的向上翹著,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是坦白而淒涼的。他凝視著她,不自禁的揚了揚眉,這一切對他倒很富刺激性,管他是瘋子也罷,不是瘋子也罷,他總不能被一個小孩的虛言恐嚇就嚇跑了。何況,何況,何況芷筠那種誠誠懇懇的歉意,委委婉婉的邀請,和那份半憂傷半淒惻的哀愁,匯合成一股強烈的吸引力,他是無法抗拒的。于是,他扶起了車子,對芷筠說︰
「好吧!我跟你去!」人群讓開了,芷筠帶著那年輕人往家里走去。「家」是簡陋而窄小的,三間小平房,雜在一排矮小的磚房之間,大門和窗子就對著街,既無院落,也無藩籬。這整條巷子都是這種舊式建築。明年,或者後年,這些房子都會被淘汰掉,那時,不知這群人會住到什麼地方去。那年輕人模糊的想著,好奇的東張西望,似乎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奇異的環境里。把車子停在房門口,那人跟著芷筠走進了屋內,一進門,就發現竹偉正坐在一張小板凳上,縮著肩膀,啃著手指甲,臉已經洗干淨了,竟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但是,他那怯怯的眼神,和那瑟縮的模樣,倒像個犯了錯,等待受懲罰的孩子!看到他們走進來,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面再退縮了一些,用那對清亮而天真的眼楮,默默的瞅著芷筠。芷筠走到他身邊,蹙著眉頭,她有一肚子即待發泄的怒氣,但是,這怒氣很快就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她用手溫和的按在竹偉的肩上,凝視著他的眼楮,像吩咐小孩似的說︰
「去洗一個澡,換一身干淨衣服,然後到你房里去,等吃飯的時候才許出來!」竹偉順從的站起身來,垂著手,他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子,往屋內走去,走到門口,他才忽然掉轉頭來,用充滿期盼和渴望的眼光,望著芷筠,說︰
「姐,你不生氣了?」「你听話,我就不生氣!」
「我听話,」竹偉臉上浮起一個憨厚的笑容。「那麼,明天你帶我去采草莓!」草莓!他心里仍然念念不忘草莓!芷筠憂傷的看著他,不忍拒絕,不能拒絕,她低聲的說︰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你還不快去!」
竹偉的臉龐上閃過一抹光輝,咧開嘴,他欣悅的笑了,轉身就輕快的跑走了。等他消失在門背後,芷筠才回過頭來,望著那正站在那兒發愣的陌生人,顯然,這一切都越來越使他糊涂而困惑,她看看他,這時才發現,他高大而挺拔,拿開了頭盔,他有一頭濃厚的黑發,和一張輪廓很深的臉龐,高額頭,高鼻子,黑而深的眼楮,和略帶稜角的下巴。「漂亮」有多少種不同的典型,她總覺得竹偉很漂亮,但,竹偉漂亮得孩子氣,這年輕人卻是個典型的「男子漢」!
「請坐,」芷筠指著藤椅,遲疑的說︰「您……您貴姓?」
「我姓殷,」那年輕人慌忙說︰「殷勤的殷,我叫殷超凡,你呢?」他銳利的看著她。
「我叫董芷筠。」芷筠看了看他手臂上的傷,微微有點心驚,那傷口比她預料的嚴重,整塊皮擦掉之外,還有條很深的割傷。奇怪的是這人從頭到尾也沒對這場飛來橫禍抱怨過或咒罵過一句,或者,他太意外,還來不及咒罵。芷筠看他坐進椅子里,就很快的說︰「我去拿藥!」
走進臥室,她立刻捧出一個醫藥箱。在家里,醫藥箱幾乎是不可缺少的東西,竹偉三天兩頭就會受傷,處理傷口,芷筠也已經成為能手了。打開藥箱,先找出藥棉和雙氧水,她扶過殷超凡的手來,細心的洗滌著那全是泥沙的傷口,一面說︰「會有點疼,對不起!」
殷超凡是更加迷糊了,他看著那藥箱,紗布、藥棉、繃帶、剪刀、各種消毒藥水、急救用品,應有盡有。他恍然的說︰「原來你是個護士!」「不,我是商專畢業,會一點打字和速記,在一家公司里上班。」芷筠坦白的說︰「這醫藥箱,是為弟弟準備的,他是……經常會受傷的。」她趁他分心的時候,很快的用棉花棒蘸了雙氧水,從那道傷口中拖過去。殷超凡不自禁的痛得一跳,芷筠扶牢了那只手, 了他一眼,接下去說︰「附近的孩子們總是欺侮我弟弟,有一次,他們放火燒他的衣服,差點把他燒死。人是很殘忍的……」她放低了聲音,細心的在傷口上灑上藥粉︰「幾乎每個人都有幸災樂禍的本能。」她熟練的在傷口上貼上紗布墊,再纏上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