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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第40頁

作者︰瓊瑤

用這段話來描寫盧友文,或者是很恰當的,也或者,我們還高估了盧友文!

那天是二月三日,我記得很清楚。快過陰歷年了,銀行里的業務特別忙。大約下午五點,銀行已經結業,我還在整理帳務,沒有下班。忽然,有我的電話,拿起听筒,就听到媽媽急促而緊張的聲音︰「詩卉!跋快到宏恩醫院急救室來,小雙出了事!同時,你通知雨農,叫他馬上找盧友文!」

我嚇呆了,一時間,也來不及找雨農,我把帳務匆忙的交給同事,就立刻叫了一輛計程車,趕到宏恩醫院。還沒到急救室,就一頭撞到了媽媽,她拉著我就問︰

「盧友文來了嗎?」「沒有呀!」我說︰「我是從銀行直接來的,怎麼回事?小雙怎樣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媽媽急得語無倫次︰「說是小雙支持著去敲鄰居的門,只說出我們的電話號碼,人就暈了!鄰居看她渾身是血,一面通知醫院開救護車,一面就打電話給我們!我和你女乃女乃趕來,她已經完全昏迷了,醫生說要立即輸血,動手術把孩子拿出來!可是,盧友文呢?盧友文要來簽字呀!」「媽!」我嚇得發抖︰「是難產嗎?時間還沒到呀,小雙說要月底才生呢!孩子保不住了嗎?他們要犧牲孩子嗎?」

「我也不知道呀!」媽媽大叫︰「醫生說萬一不行,就必須犧牲孩子保大人!你還不去找盧友文!叫雨農到他公司去找人呀!」我心中怦怦亂跳,飛快的跑到公用電話前,急得連雨農的電話號碼都記不清了,好不容易打通電話,找到了雨農,我三言兩語的說了。就又飛快的跑回急救室,沖進急救室,我一眼看到小雙,她躺在床上,白被單蓋著她,她的臉色比那白被單還白。冷汗濕透了她的頭發,從她額上直往下滴。醫生護士都圍在旁邊,量血壓的量血壓,試脈搏的試脈搏,血漿瓶子已經吊了起來,那護士把針頭插進小雙的血管。女乃女乃顫巍巍的站在小雙頭前,不住用手去撫摩小雙的頭發。我挨過去,喊著小雙的名字。于是,忽然間,小雙開了口,她痛苦的左右搖擺著頭,一迭連聲的喊著︰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流著淚,她慌忙模著小雙的下巴,急急的說︰

「小雙!別怕!女乃女乃在這兒!女乃女乃陪著你呢!」

小雙仍然搖擺著頭,淚珠從她眼角滾了下來,她不住口的喊著︰「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墜子!女乃女乃!墜子!」

忽然間,我想起小雙說玉墜子是她的護身符的事,我僕過去,對女乃女乃說︰「那墜子,她要那墜子,在她脖子上呢!」

我掀開她的衣領,去找那玉墜子。倏然間,我看到那脖子上一道擦傷的血痕,墜子已不翼而飛。我正驚愕著,醫生趕了過來,一陣混亂,他推著我們︰

「讓開讓開,家屬讓開!馬上送手術室,馬上動手術!沒有時間耽擱,你們誰簽字?」

女乃女乃渾身發抖,顫巍巍的說︰

「我簽,我簽,我簽!」

于是,小雙被推往手術室,在到手術室的路上,小雙就一直痛苦的搖著頭,短促的、苦惱的喊著︰

「女乃女乃!墜子!女乃女乃,墜子!女乃女乃!墜子……」

小雙進了手術室,我們誰也無能為力了。盧友文仍然沒有出現。媽媽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我們祖孫三個,就焦灼的、含淚的、苦惱的在手術室外彼此對視著。就在這時,詩堯趕來了,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臉色慘白,手心冰冷,他顫栗的說︰「詩卉,她怎樣了?她會死嗎?」

「不要咒她好不好?」我惱怒的叫。「她在手術室,醫生說,保大人不保孩子!你……你來干什麼?」

「我叫他來的!」媽媽這才想起來了。「錢呢?帶來沒有?要繳保證金,還有血漿錢!」

「我把找得到的錢都帶來了,」詩堯說︰「家里全部的錢只有七千塊,我問隔壁李伯伯又借了五千塊!」

女乃女乃把繳費單交給詩堯,就在這時,一位護士小姐又推著兩瓶血槳進手術室,詩堯頓時打了一個冷戰,用手扶住頭,身子直晃,我慌忙攙他坐下來,在他耳邊說︰

「哥哥,你冷靜一點,別人會以為你是小雙的丈夫呢!你坐一下吧!」一句話提醒了詩堯,他抬起頭來,眼楮都直了。

「盧友文呢?」他問︰「那個混蛋丈夫呢?他死到什麼地方去了?」「雨農去找他了!」我說︰「你去繳費吧!現在罵人也沒有用!」詩堯去繳了費,折回手術室門口,我們等著,等著,等著……像等了一千萬年那麼長久,只看到醫生護士們,穿著白衣服,出出入入于手術室門口,卻沒有一個人來理我們。女乃女乃抓住每一個護士,苦苦追問著小雙的情形,那些護士只是說︰「還不知道呢!」這樣,終于,一個護士走了出來,微笑的說︰

「是個女孩子,六磅重,很好!」

「活的嗎?」女乃女乃瞪著眼楮問。

「活的!」「小雙呢?」詩堯沙啞的問︰「大人呢?」

「醫生馬上出來了,你們問醫生吧!」護士縮了回去。

詩堯倒進椅子里,他又用手扶住頭,喃喃的說︰

「她完了!我知道,她完了!」

我用腳狠狠的跺了詩堯的腳一下,我啞聲說︰

「你安靜一點行不行?你一定要咒她死嗎?」

詩堯直直的望著我,他的臉色發青,眼楮發紅,嘴唇上連一點血色也沒有,那神情,就像他自己已經宣布死刑了。我心里一酸,眼淚就涌進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伸手緊握著詩堯的手,我說︰「放心,哥哥,她會好好的!她才二十歲!那麼年輕!她會好好的!」醫生終于出來了。我們全像彈簧人一樣從椅子里彈起來,醫生望著我們,點了點頭︰

「失了那麼多的血,差一點就救不過來了,現在,如果沒有意外變化,大概不至于有問題。只是失血太多,還不能說月兌離危險期。你們先去病房里等著吧!」

我們去了病房。一會兒,小雙被推進來了,躺在病床上,她看起來又瘦又小。護士取掉了套在她頭上的帽子,她那頭烏黑的頭發就在枕上披瀉下來,襯托得她那張臉尤其蒼白,尤其削瘦。她的眼楮闔著,長長的睫毛在眼楮下面投下一圈暗影。她的眉峰輕輕的蹙著,雖然醫生說麻藥的力量還未完全消失,但是,她那輕蹙的眉峰仍然給人一種不勝痛楚、不勝負荷的感覺。血漿瓶子始終吊在旁邊,那鮮紅的血液看來刺目而驚心。她的頭在枕上蠕動,嘴里輕輕的吐出一聲申吟,她恍恍惚惚的叫︰「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抓住了她那蒼白的手指,眼淚一直在女乃女乃眼眶里轉著,她連聲喊︰「小雙,女乃女乃在這兒!女乃女乃陪著你呢!」

小雙費力的睜開眼楮,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無力的轉動著頭,她神志迷糊的找尋著什麼。

「女乃女乃,孩子……孩子……」

「孩子很好,」我慌忙接口︰「小雙,你安心休養,孩子很好,是女孩,六磅重,我等會兒就去看她,你放心,都放心,一切全好。」小雙抬起眼楮來看我,似乎並不相信我。她那烏黑的眼珠逐漸被淚水所濡濕了。那兩汪淚水,像兩泓清潭,盈盈然的浮漾著,她低聲啜泣,抽噎著說︰

「我要孩子,詩卉,我要孩子。」

媽媽立刻拍拍她,說︰「我去和醫生商量,讓護士把孩子抱給你看看,好嗎?不過,按規矩,要二十四小時才能抱出嬰兒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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