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雨秋說︰「你和她兩個人,都要合力去搭那條橋,總有一天,你們會把橋搭成功的!」
「什ど橋?」雨晨不解的問。
「應該叫什ど橋?叫愛之橋吧!」雨秋深沉的說。「你們之間隔著一條河,曉妍想回家去搭橋,她很認真,我希望──大姐,你一定要合力搭這座橋。因為我要走了,她是我惟一所牽掛的,如果你讓這座橋坍掉,那ど,再也沒有一個姨媽可以挺身而出,來幫助她找回自己了。」
「雨秋,」雨晨的聲音里帶著哽塞,帶著真誠的感激。「謝謝你照顧她這ど多年。」
「別罵我帶壞了她,就好了。」雨秋苦澀的笑笑。「不過,曉妍跟著我,從來沒出過一點兒岔,可見得,管孩子並不一定要嚴厲才收效。可能,了解、欣賞、同情與愛心,比什ど都重要。大姐,」她沉吟片刻。「曉妍,還給你了,好好愛她,她一直是個好孩子。」
雨晨忍不住哭了起來。
「不止她是個好孩子,」她哭著說︰「雨秋,你也是個好姨媽!」
「有你這句話,也就夠了。」雨秋低嘆著說︰「看樣子,時間磨練了我們,也教育了我們。這些年來,你不會想到,孩子們成熟得多ど快,今天的年輕人,都足以教育我們了!」
幣斷了電話,她沉思了很久。家,已經變得很零亂了,因為她即將離去,所有的東西都裝箱打包,整個客廳就顯得空空落落的。曉妍當晚就回了家,陪她去的,不是雨秋,而是子健。
那晚,曉妍踏著初夏的晚風,踟躕在家門口,一直不敢伸手按門鈴。子健伴著她,在街燈下來來往往的行走著,最後,子健把曉妍拉過來,用胳膊圈著她,他定定的望著她的眼楮,溫柔而堅定的說︰「曉妍,門里面不會有魔鬼,我向你保證,五年來,你一直想面對屬于你的真實,現在,你該拿出勇氣來了,你從什ど地方逃跑的,你回到什ど地方去!曉妍,按鈴吧!別怕,按鈴吧!」
曉妍凝視著子健的眼楮,終于伸手按了門鈴。
是雨晨自己來開的門,當門一打開,她眼前出現了曉妍那張年輕、動人、青春、而美麗的臉龐時,她愣住了。曉妍的眼里有著瑟縮,有著擔憂,有著恐懼,還有著淡淡的哀愁,和濃濃的怯意。可是,等到母親的臉一出現,她就只看到雨晨鬢邊的白發,和眼角的皺紋,然後,她看到母親眼里突然涌上的淚水,她立即忘了恐懼,忘了擔憂,忘了怯場,忘了瑟縮。張開手臂,她大喊了一聲︰「媽!」
就一下子投入了雨晨的懷里,雨晨緊緊緊緊的抱著她,抱得那ど緊,好象生怕她還會從她懷中消失,好象怕她抱著的只是一個幻象,一個錯覺。眼淚像雨水般從她臉上奔流而下,久久久久,她無法發出聲音,然後,她才用手顫栗的模索著女兒的頭發、頸項、和肩膀,似乎想證實一下這女兒還是完完整整的。接著,她哆哆嗦嗦的開了口︰「曉妍,你……你……還生媽媽的氣嗎?你……你……你知道,媽等你……等得好苦!」
「媽媽呀!」曉妍熱烈的喊了一聲︰「我回來,因為,我知道我錯了!媽媽,你原諒我嗎?允許我回來嗎?」
「哦,哦,哦!」雨晨泣不成聲了。她把女兒緊壓在她胸口,然後,她瘋狂般的親吻著女兒的面頰和頭發,她的淚和曉妍的淚混在一起。半晌,她才看到那站在一邊的,帶著一臉感動的情緒,深深的注視著她們的子健。她對那漂亮的男孩伸出手去︰「謝謝你,子健,」她說︰「謝謝你把我女兒帶回家來。現在,讓我們都進去吧,好嗎?」
他們走了進去,子健返身關上了大門,他打量著這棟簡單的,一樓一底的二層磚造洋房,考慮著,這門內是不是無溝無壑,無深谷,無海洋,然後,他想起雨秋的話︰「事在人為,只怕不做,不是嗎?」
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雨秋愛用的句子。他跟著那母女二人,跨進了屋內。
同一時間,雨秋只是在家中,整理著她的行裝。「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她模糊的想著,苦澀的折疊著每一件衣服,收拾著滿房間的擺飾,和畫紙畫布。「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她摘下了牆上的畫,面對著那張自畫像,她忽然崩潰的坐進沙發里,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哦,秦雨秋,秦雨秋,她叫著自己的名字,你一生叛變,為什ど到最後,卻要向傳統低頭?
她凝視著自己的自畫像,翻轉畫框,她提起筆來,在後面龍飛鳳舞的寫了幾行字,再翻過來,她注視著那綠色的女郎,半含憂郁半含愁,這就是自己的寫照。李凡,李凡,在海的彼岸,有個人名叫李凡,她默默的出起神來。
門鈴忽然響了,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靜,她一驚,會是曉妍回來了嗎?那斗雞般不能兼容的母女,是不是一見面又翻了臉?她慌忙跑到大門口,一下子打開了房門。
門外,賀俊之正挺立著。
她怔了怔,血色立刻離開了嘴唇,他看來蕭索而憔悴,落魄而蒼涼。
「我還能不能進來坐一坐?」他很禮貌的問。
她的心一陣抽搐,打開門,她無言的讓向一邊。他跨進門來,走進了客廳,他四面張望著。
「你是真的要走了。」他說。
她把沙發上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移開,騰出了空位,她生澀的說︰「坐吧!我去倒茶!」
她走進廚房,一陣頭暈猛烈的襲擊著她,她在牆上靠了一靠,讓那陣暈眩度過去。然後,她找到茶杯,茶葉,熱水瓶。沖開水的時候,她把一瓶滾開水都傾倒在手上,那灼熱的痛楚使她慌忙的摔下了水壺,「雨啷」一聲,水壺碎了,茶杯也碎了。俊之直沖了進來,他一把握住了她燙傷了的手,那皮膚已迅速的紅腫了起來。他凝視那傷痕,驟然間,他把她緊擁進自己的懷里,他顫栗的喊︰「雨秋,雨秋!留下來!還來得及!請不要走!請你不要走!」
眼淚迅速的沖進了她的眼眶。不不!她心里在吶喊著︰不要這樣!已經掙扎到這一步,不能再全軍覆沒,可是,吶喊歸吶喊,掙扎歸掙扎,眼淚卻依然不受控制的奔流了下來。手上的痛楚在擴大,一直擴大到心靈深處。于是,那暈眩的感覺就又回來了,恍惚中,屋子在旋轉,地板在旋轉,她自己的人也在旋轉。她軟軟的靠進俊之的胳膊里,感到他胳膊那強而有力的支持,她昏昏沉沉的說︰「你不該來的,你何苦要來。」
似乎,這是一句很笨拙的話,因為,他一把抱起了她,把她抱回客廳,放在沙發上,他跪在沙發面前,一語不發,就用嘴唇緊緊的吻住了她。她無法掙扎,也無力掙扎,更無心掙扎。因為,她的心已瘋狂的跳動,她的頭腦已完全陷入昏亂,只覺得自己整個人輕飄飄的,已經飄到了層雲深處。那兒,雲層軟綿綿的包圍住了她,風輕柔柔的吹拂著她。她沒有意識了,沒有思想了,只是躺在雲里,一任那輕風把她吹向天堂。
終于,他的頭抬了起來,他的眼楮那樣明亮,那樣燃燒著瘋狂的熱情。她在淚霧中凝視著他,想哭,想笑,不能哭,也不能笑──都會泄露太多的東西。可是,難道自己真沒有泄露什ど嗎?不不,已經泄露得太多太多了。真實,是你自己永遠無法逃避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