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翔看著志遠,後者臉上忽然涌起的那份光彩,和歡樂的氣息振作了他,他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子。
「我當然信任你,哥哥!」
「那麼,振作起來,別愁眉苦臉!」志遠笑著嚷,竭力讓聲調中充滿了輕快。「今天是你第一天到羅馬,我為你也有點小安排」話沒說完,門上傳來輕微的敲叩聲,志遠頓時精神一振,一半喜悅,一半神秘的說︰
「她來了!」「誰?」志翔困惑的問。
志遠沒回答,卻對他更神秘的笑了笑,笑容里充滿了某種難解的期待,和一份壓抑不住的興奮。走到門邊,他打開房門,志翔看過去,驚愕的發現一個滿臉含笑的東方少女,正亭亭然的站在門口。黑色的,像絲緞般光亮的長發,中間分開,從面頰兩旁自自然然的披瀉了下來,垂在肩上。一對溫柔的,沉靜的,笑意盈盈的眸子,正悄然的凝注在志遠的臉上,只是一瞬間,這眼光已從志遠臉上移開,落到志翔臉上了。志遠讓開身子,眼楮里閃著光彩,對那女孩說︰「憶華,你看,我沒吹牛吧!我弟弟是不是很帥?」
原來這是個中國女孩!志翔站起身子,被哥哥這種介紹的方式弄得有些尷尬。哪有如此「亂捧」弟弟的人!那名叫憶華的少女走進來了,大大方方的,安安詳詳的,她微笑著對志翔看了看,就又把眼光轉回到志遠臉上,她的眼珠好黑,好深,好溫柔。「這下你該高興了,」她說,聲音輕柔如水,說的竟是一口好國語。「你早也盼,晚也盼,總算把弟弟盼來了。」
「志翔!」志遠對他一招手。「來,你見見憶華,高憶華,意低的高,回憶的憶,中華的華。她父親說打她一出生起,就想帶她回國去,所以取名叫憶華,從小就教她說國語,可是,到現在,她還沒回去過,她是在意大利土生土長的華僑!你別輕視這件事,在國外長大的華僑,十個有九個是不會說國語的!是不是?憶華?」憶華仍然微笑著,眼光始終悄然的凝注在志遠的臉上。志翔敏感的覺得,她和哥哥之間一定不簡單!這樣一想,他就情不自禁的、更仔細的打量這高憶華,好年輕!大約只有二十來歲!一件簡單的米色麻布襯衫,下面系著條淺藍色小花的裙子,樸素中流露著自然,端莊中不失清麗,最特殊的,還是她渾身上下帶著的那抹恬靜與溫柔的氣質。多好!他模糊的想著,興奮了起來,哥哥在國外,並沒有虛度他的青春!
憶華在志翔那敏銳的注視下有些不安了,她很快的掃了志翔一眼,兩人眼光接觸的那一剎那,憶華不知為何的紅了紅臉,就很快的說︰「好了,志遠,家里飯菜都準備好了,你們也該過去了吧,別讓爸爸老等著!」志遠沒有忽略憶華的「紅臉」。他一手拉住了志翔,一手挽住了憶華,說︰「志翔,我是男人,可沒辦法弄出什麼吃的東西來,所以,我麻煩憶華給你做了些菜,為你接風。憶華的中國菜是第一流的,包你在館子里都吃不到!這也是我不讓你在路上停留,急急把你帶回家的原因,總不能讓人家憶華做了菜等不著人啊!吃完午飯,下午如果你還有精神,我們三個人,可以開著咱們的小破車,去觀光羅馬市!」
「哥,你真是……」志翔不知該怎麼說,又看了憶華一眼。「這樣麻煩人家高小姐……」
「得了!得了!」志遠叫著說︰「八年不見,你真成了紳士了,那來這麼多客套?憶華就是憶華,什麼高小姐,她還有個意大利名字,叫茀蘭西絲卡,嚕蘇極了,就叫她憶華吧,咱們不是意大利人!走吧!我們到憶華家里去。志翔,你別認生,憶華家就和我自己家差不多,你來了,也要把她家當成自己家,用不著客氣,也用不著分彼此!」
話說得很明顯了,志翔暗中微笑了一下。自從在飛機場見到志遠,還沒看到他像現在這樣神采飛揚。
走出了房門,下了樓,他們置身在陽光里了。羅馬的陽光,羅馬的陋巷!志翔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心里模糊的想著,是不是任何著名的城市里,都有著這樣嘈雜零亂的角落!可是,零亂歸零亂,那異國的情調仍然濃重,地是石板鋪成的,巷尾有古老的小教堂,豎著孤寂的十字架。路邊有各種小店,面包、酒吧、小咖啡館、PIZZA(一種意大利餅)店,一個胖大的意大利女人,正站在餅店門口吃PIZZA,志翔驚奇的看著她把乳酪拉得長長的,再繞在餅上,送進嘴里去吃。
「意大利人最愛吃乳酪!」志遠笑著解釋,「乳酪和啤酒!所以,十個意大利人有八個是胖子!」
他們停在一家小小的皮鞋店門口,門面很小,掛著大張大張的羊皮牛皮,幾雙鞋子,門上有個招牌,用意大利文和英文寫的,翻成中文,是「荷塞鞋店——修理,訂做,準時交貨」。「到了!」憶華微笑著說。
志翔驚奇的看著這門面,想不透怎麼會到了一個皮鞋店來。「我爸爸從學徒干起,」憶華安靜而平穩的說︰「做了一輩子的鞋匠,荷塞是他的意大利名字。」
「你知道,」志遠接著說,望著志翔。「意大利皮鞋,是世界聞名的!」世界聞名的意大利皮鞋,中國的鞋匠!志翔有一些迷惘,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猶疑中,憶華已經推開那扇玻璃門,門上有一串鈴鐺,頓時發出一陣清脆的叮當聲。同時,憶華揚著聲音喊︰「爸爸!客人來啦!」「該罰!」志遠咂了一下嘴。
「怎麼?」憶華回頭凝視著志遠。
「剛說過是一家人,你就說是客人!客人,客人,誰是你的客人?」他微笑的、搶白的問到她臉上去。
憶華的臉又紅了,眼楮里流轉著光華。志翔發現她很容易臉紅。望著她和志遠間的神情,他不禁看呆了。正出神間,屋里響起一陣熱烈的、爽朗的、低啞而略帶蒼老的嗓音,叫著說︰「志遠!是志翔來了嗎?」
苞著這聲音出現的,是一個中等身材,寬肩膀,滿頭花白頭發的老人。他臉上刻滿了皺紋,眼角眉梢,到處都有時間和風霜刻下的痕。可是,他那對眼楮卻是炯炯有神的,面頰也是紅潤而健康的。他看來雖已年老,卻依然健壯,而且,是個充滿生命活力的人。他腰上還系著一塊皮圍裙,一走過來,就滿身都是皮貨的味道。
「高,」志遠對這老人的稱呼相當簡單。「這就是志翔!」他像獻寶般把志翔推上前去。「一個未來的大藝術家!你看看他,是不是很漂亮?」志翔又有那種尷尬的感覺,對老人鞠了一躬,他恭敬的喊了一聲︰「高伯伯!」「叫我高!」老人爽朗的喊著︰「中國人叫我高,外國人叫我荷塞,沒有人叫我高伯伯,也沒有人叫我真正的名字,我的中文名是高祖蔭。當年,只有憶華的媽叫我祖蔭,自從她媽去世了,就沒有人叫我祖蔭了。」
「爸,別提老事哩!」憶華柔聲說,走過去,解下父親腰上的圍裙。「怎麼還系著這個呢!」她半埋怨半嬌嗔的說,流露出一份自然的親昵和體貼。老人用愛憐的眼光望了女兒一眼。「好,不提老話!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志遠,咱們得喝一杯!憶華這傻孩子,做了一桌子菜,像發瘋了似的,她準以為你們家志翔是個大飯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