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華看著志遠︰「這是怎麼回事?」「我要他畢業後去專學雕塑。」
憶華走近志遠,她用手捧起志遠的頭,仔細的審視他的臉,然後,她坐在志遠的身前的地板上,把面頰輕輕的依偎在他的膝上,淚水緩緩的從她眼里溢了出來,浸透了他的長褲。他慌忙用手攬住她的頭,急急的說︰
「你怎麼了?憶華?你別受志翔的影響,我好得很,我真的好得很,最近,也沒犯胃痛,也沒犯咳嗽,真的!憶華!」
憶華用手緊攥住他的手。
「志遠,我並不想勸你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她嗚咽著說︰「你這副沉沉重擔,到底要挑到何時為止?」
志遠用手臂環繞著憶華的頭。
「憶華,這麼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的個性嗎?」
憶華抬起帶淚的眸子瞅著他。「就因為我太了解你,我才怕……」
「怕什麼?」「怕……」她用力的、死命的抱住他。「怕志翔不幸而言中!」「笑話!你們何苦安心咒我?」志遠惱怒的說。
「那麼,」憶華祈求的注視著他︰「辭掉你的工作,休息一段時間吧,我和爸爸,還有點積蓄……」
「憶華!」志遠嚴厲的打斷了她︰「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了?你以為我會辭去工作,用你父親的血汗錢?如果我是這樣的男人,還值得你來愛嗎?憶華!別提了,我們到此為止!對我工作的事,不許再討論一個字!听到了嗎?」他望著憶華那對淒楚的、深情的眸子,猝然的把她擁在胸前。「對不起,憶華,我不是安心要對你吼叫。放心吧!好嗎?我的身體結實得很,我不會讓你……」他笑了,開玩笑的說︰「當寡婦!」
憶華驟然感到一陣寒顫,她一伸手,迅速的蒙住了他的嘴,臉色發白了。志遠笑了笑,甩甩頭,他說︰
「奇怪!就許你們胡說八道,我說一句,你就受不了!」他吻住她,嘴唇滑過她的面頰,溜向她的耳邊︰「放心,」他低語︰「我會為你長命百歲,活到我們的孫子娶兒媳婦的時候!」
她含著淚,卻被這句話逗得笑了起來。
「那會是多少歲了?」「讓我算一算,我今年三十四,明年和你結婚的話,後年可以有兒子了,兒子二十歲生兒子,我五十六,孫子二十歲生兒子,我七十六,曾孫二十歲結婚的話,我是……」他裝成一個沒牙老公公的聲音怪腔怪調的說︰「老夫是九十六的人了!老婆子,你說咱們活到九十六,是夠呀還是不夠呢?」
憶華忍俊不禁,終于「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含羞的把頭藏進了他的懷里。
第十九章
終于,來到了這一天,志翔畢業了。
怎樣的安慰,怎樣的歡樂,怎樣的狂喜啊!當志翔拿到了那張畢業證書,听到一片恭賀之聲,看到志遠含淚的注視,和听到他那發自內心深處,和淚呼出的一聲意大利文︰
「里千加多(Licenziado)!」
這句話翻成中文的意思是「碩士」,事實上,在意大利,藝術沒有「碩士」、「博士」等學位可拿,這只是一個稱謂而已。但是,要博得這聲稱謂,卻要付出多少代價!志翔的眼眶不由自主的發熱了,不為了自己,而為了那「望弟成龍」的哥哥!藝術學院的畢業典禮是很簡單的,或者,學藝術的人本身就不喜歡拘泥于形式,因此,除了取得一紙證書外,並沒有什麼隆重的儀式。但,當晚,在高祖蔭家里,卻是燈燭輝煌的。憶華燒了整桌的菜,開了一瓶香檳,一瓶白蘭地。這也是丹荔第一次正式拜訪高家。
丹荔穿了件大領口的白色麻紗襯衫,領口和袖口都繡滿了花朵,下面系著一條紅色拖地的長裙,頭發上綁了根繡花的發帶,耳朵上墜著副圈圈耳環。頗有點吉普賽女郎的味道。她笑,她叫,她喝酒,既不靦腆也不羞澀。大方靈巧得讓人眩惑。憶華呢?穿了件淺藍色有小荷葉邊的長袖襯衫,藍格子的長裙,依然長發垂肩,依然恬靜溫柔。她不大說話,卻總用那對脈脈含情的眼光看著志遠。高祖蔭開懷暢飲,喝得醉醺醺的,一面悄然的打量著這兩個女孩,就不能不贊嘆造物者的神奇!它造出迥然不同的兩個少女,造出迥然不同的兩種美,然後,再把她們分配給一對最杰出、最優秀的兄弟!
志翔捧了一滿杯的酒,繞過桌子,走到志遠的面前,他雙手捧杯,滿臉激動,眼楮灼灼發光,喉嚨哽塞的說︰
「哥哥!我敬你一杯!為了——一切的一切!」他仰頭把酒杯一飲而盡。「志翔,」志遠已經有了三分酒意,舉起自己的杯子,他也一飲而盡。「你不要敬我,我應該敬你,今天,你知道你完成了什麼事嗎?你完成了我十年來的期望!十年的異地流浪,十年的天涯飄泊……志翔!如果沒有你,我這一生是白活了!我敬你一杯!」他又舉起杯子。
憶華悄悄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代你敬好嗎?」她柔聲問。「你已經喝得太多了!」
「憶華,」志遠眼眶潮濕的望著她。「今晚,你就讓我放量一醉吧!人生難得幾回醉!你知道嗎?這個喜悅的日子,是我期待了十年的!十年,多麼漫長的一段歲月!我怎能不醉一醉呢?」他再干了杯子。
丹荔笑意盎然的站起來了,對志遠說︰
「我也敬你一杯!為了化敵為友!」
「你嗎?」志遠瞪著她。「既然是敬我,丹荔,你總得稱呼我一聲吧!」「那麼,」丹荔調皮的說︰「我叫你一聲︰真理先生,至情至性先生!」「這是個什麼怪稱呼?」志遠愕然的問。
「問他嘛!」丹荔指著志翔︰「他說你是真理,你是至情至性,而我是魔鬼,是撒旦……」
「小荔子!」志翔喊︰「誰說你是魔鬼是撒旦了?又睜著眼楮說瞎話!還不趕快罰酒!」
「罰酒就罰酒!」丹荔灑月兌的干了杯子,把杯子對志翔照了照,笑著說︰「我喝醉了你倒楣!上次在日內瓦的時候,我參加一個宴會,大家把我灌醉了,結果你猜我做了件什麼事情?」「什麼事?」「我吻了在座每一位男士!」
志翔差點把一口酒噴出來,他慌忙抓住丹荔的杯子,連聲說︰「好了!好了!你喝夠了!」
老人呵呵大笑了起來。
「志翔,何不讓她醉一醉呢,我這老頭兒,已經好久沒有人吻過了!」「是嗎?」丹荔揚著眉毛,天真的問。「我不醉也要吻你!」她直飛到老人身邊,在他面頰上親熱的、懇切的、熱烈的吻了一下,認真的說︰「我一看你就喜歡,你那麼慈祥,那麼親切!比我的爸爸還慈愛!」
「哎唷!」老人樂得眉開眼笑,手舞足蹈了。「怎麼人長得那麼漂亮,嘴也那麼甜呢!難怪志翔要為你發瘋了!志翔!」他重重的敲了志翔的肩膀一記︰「你好眼光!」
「好,丹荔,我呢?」志遠也笑著問。
「你呀,你不行的!」丹荔笑嘻嘻的說︰「你是憶華姐姐的專利品!我還沒有醉到那個程度呢!」
「那麼,你這杯酒敬不敬呢?」
「敬呀!」丹荔再端起了杯子。
「不忙,」志遠說︰「咱們間的稱呼問題還沒解決,你自己說,你應該叫我什麼?」「好啦!」丹荔的臉頰已被酒染紅了。她笑吟吟的舉起杯子,一面干了杯,一面盈盈拜下,清脆的喊了聲︰「哥哥!」喊完,她再斟滿杯子,一轉身就面對憶華,朗聲說︰「敬了哥哥,可不能不敬嫂嫂!嫂嫂,你也干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