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薇輕輕的搖了搖頭。
「接著,」老人再說下去︰「我的太太去世了。風雨園中剩下了我和若塵。那些時候我很孤獨,有一陣,我以為我和若塵的情感會恢復,我們已經試著彼此去接近對方了,但是,若塵卻戀愛了!」
老人咬了咬牙,江雨薇注意的傾听著。
「那個女人名叫紀靄霞,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名字。她比若塵大三歲,是個風塵女子。當若塵第一次把這女人帶到我面前來,我就知道她的目的了。我警告若塵別接近她,我告訴他這個女人不安好心,對他也沒有真情。但是,若塵不相信我,而且,他激怒得那樣厲害,他說我侮辱了他的女友,輕視了他們偉大的愛情,他詛咒我心腸狠毒,詛咒我是個冷血的賺錢機器!詛咒我眼中只認得名與利,因此才害得他母親貧病而死!他攻中了我的要害,我們開始彼此怒吼,彼此大罵,彼此詛咒……我是真的再也不能忍受他了,我狂叫著叫他滾出去,永遠不要來見我,永遠不許走進風雨園,永遠不要讓我听到他的名字!于是,他走了!這回,他是真的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江雨薇深深的凝視著老人。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她問。
「四年前!」
「那ど,他已經離開四年了。」江雨薇驚嘆著。「這四年中,你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嗎?」
老人調回眼光來,注視著江雨薇。
「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是不是?」他淒然的說,自嘲的微笑了一下,搖搖頭。「不,我知道他的消息!」
「他仍然和那女人在一起嗎?」她問。
「那女人只和他同居了一年,當她弄清楚決不可能從我這兒獲得任何東西以後,她走了!最可笑的事是,她和若塵分手之前,居然還來敲詐我,問我肯付她多少錢,讓她對若塵放手。我告訴她,我不付一分錢,她盡可和若塵同居下去。于是,她離開了若塵,現在,她是某公司董事長的繼室。」
江雨薇呆呆的看著老人。
「對了,」她說︰「這就是若塵再也不願回來的真正原因,他太驕傲了,他太自負了,他受不起這ど重的打擊,他心愛的女人欺騙了他,而你又早把事情料中,他無法回來再面對你,尤其,要面對你的驕傲。」
雹克毅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江雨薇。
「你說的不錯,」他點點頭︰「我和他,我們都太驕傲了,都太自負了,我們都說過太絕情的話,因此,我們再也不能兼容了。」他淒然一笑︰「好了,今晚,你听到了一個富豪的家庭丑史,如果你有心從事寫作,這倒是一個很好的小說資料。一個父親,他有三個兒子,同時,也有三個仇人!」
江雨薇站起身來。
「不,耿先生,」她由衷的說︰「他不是你的仇人,他絕不是。」
「你指若塵?」
「是的,」江雨薇扶他躺下來,取了一粒鎮定劑,她服侍他吃下去。「你們所需要的,只是彼此收斂一下自己的驕傲,我有預感,他將歸來。」
「是嗎?」老人眩惑的問。
「如果他再回來了,請幫你自己一個忙,別再將他趕走!」
她退回房門口︰「好了,明天見,耿先生。」
她走出了老人的房間,慢吞吞的回到自己的房里。腦中昏昏亂亂的,充滿了老人和若塵的名字。躺在床上,她望著屋頂的吊燈,知道自己將有一個無眠的夜。
早上,江雨薇幫老人打過針,做過例行的按摩手續之後沒多久,耿克毅的老友朱正謀就來了。江雨薇不便于停留在旁邊听他們談公事,而且,花園里的陽光輝眼,茉莉花的香味繞鼻,使她不能不走進那濃陰遍布的花園里。
秋日的陽光溫暖而舒適,撲面的風帶著股溫柔的、醉人的氣息。她在花園里緩緩的邁著步子,心中仍然朦朦朧朧的想著耿克毅和他的兒子們。花園里有許多巨大的松樹,有好幾叢幽竹,松樹與竹林間,有小小的幽徑,她不知不覺的走進了一條幽徑,接著,她聞到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怎的?這正是桂子飄香的季節嗎!她追隨著這股香味走了過去,穿出了那小小的竹林,這兒卻別有天地,菊花、玫瑰,和紫藤的涼棚,構成了另一個小花園。那紫藤花的涼棚是拱形的,里面有石桌石椅。成串深紅色的紫藤花,正迎著陽光綻放。在涼棚旁邊,一棵好大好大的桂花樹,正累累然的開滿了金色的花穗。
「啊呀!」她自言自語︰「這花園還是重重疊疊的呢!」她真沒料到這花園如此之大。
走到桂花樹邊,她摘下一撮花穗,放在手心中,她不自禁的輕嗅著那撲鼻的花香。走進涼棚,她在石椅上坐了下來。
陽光從花葉的隙縫中篩落,斜斜的散射在她的身上和發際。她們那撮桂花放在石桌上,深深的靠進石椅里,她抬頭看了看花樹與雲天,又看看周遭的樹木與花園,再輕嗅著那玫瑰與桂花的香氣,一時間,她有置身幻境的感覺。一種懶洋洋的、松散的情緒對她包圍了過來,她不由自主的陷進那份靜謐的舒適里。
應該帶本書來看的,她模糊的想著。想到書,她就不禁聯想到那本《璇璣碎錦》,想到璇璣碎錦,她就不禁想到那張畫像,想到那張畫像,她就不能不想到那「像塵土般」的耿若塵,把頭仰靠在石椅的靠背上,她出神的沉思起來。
一陣花葉的簌簌聲驚醒了她,坐正身子,她看到老李正從樹隙中鑽出未,一跛一跛的,他走向了花棚。他手里握著一個大大的花剪,眼光直直的瞪視著她。
「哦?」江雨薇有些驚悸,老李那張有著刀疤的臉,看起來是相當猙獰的。而且,由他那悄悄出現的姿態來看,他似乎在一直窺探著她,這使她相當的不安,老李,他並不像他太太那樣和易近人呵。「你在修剪花木嗎?」她問,完全是沒話找話說。
「我在找你!」不料,老李卻低沉的說了一句。
「找我?」江雨薇吃了一驚。
「是的,」老李點了點頭,走了過來,很快的,他從他外衣口袋中模出一張紙條,遞到她面前來。「這個給你!」他簡捷的說。
「這是什ど?」江雨薇愕然的問,下意識的接過來,打開一看,只見上面用歪斜的字跡寫著︰「和平東路三段九百九十巷兩百零八弄十九號」江雨薇完全糊涂了,她瞪視著老李。
「這是干什ど?」她問。
「上面是三少爺的地址,」老李很快的說︰「你別讓老爺知道是我給你的!」他轉身就想走。
「喂喂,等一下!」江雨薇喊。
老李站住了。
「你給我這個做什ど?」江雨薇問。
老李驚訝的望著她,好象她問了一個很可笑的問題。
「你要幫我們把三少爺找回來,不是嗎?」他問︰「沒有他的地址,你怎ど找他呢?」
「你──」她失措而又惶恐︰「你怎ど認為我會去找他?又怎ど認為他會听我呢?」
「我老婆說你會去找他,」老李瞪大了眼楮︰「為了老爺,你應該去找他回來!」
「我應該?!」江雨薇蹙蹙眉。「我為什ど應該呢?」
老李挺直的站在那兒,粗壯得像一個鐵塔,他那兩道濃黑而帶點煞氣的眉毛鎖攏了,他的眼楮有些兒陰沉的望著她。
「因為你是個好心的姑娘。」他說。
「是嗎?」江雨薇更困惑了。
「老爺辛苦了一生,只剩下個三少爺,如果三少爺肯回來,老爺就……」他頓了頓,居然說出一句成語來︰「就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