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夏天過去了。秋天來臨的時候,那有錢有勢的周家開始積極謀求起浣青來。不但來往頻繁,而且正式和養母談論起價錢來了。養母本就把浣青當作搖錢樹,現在,看浣青雖然年歲不大,卻越來越不听支使。而且,自從和狄世謙相遇之後,就更加難以控制。每次見客,不是淚眼相對,就是滿面愁容,以致客人越來越少。因此,養母也巴不得有人贖走浣青,敲他一筆錢,可以再買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養母對于是誰贖浣青,根本不在乎,她只認得錢。但,狄世謙的經濟大權,都在兩老手中,他是無法贖浣青的,那麼,出得起錢的,就只有周家了。
這晚,珮兒急急的走進浣青的房間,對浣青低聲的、焦灼的說︰「小姐,事情不好,太太已經開出價錢給周家了,是一千兩銀子呢!包括我的身價。」
「一千兩!」浣青驚跳起來,說︰「周家怎麼說?」
「他們說數字太大了,但是,已經說定了,說銀子湊足了就送來。太太說,什麼時候送足了銀子,就什麼時候抬花轎來接人!」「哦!」浣青面如死灰,倒在椅子中,淚水沿著面頰,滾滾而下。「我媽也真狠心,這些年來,我給她攢了多少錢了,她最後還要靠我撈一筆!」
「進了這種地方,誰不是這種下場呢!」珮兒嘆息的說︰「倒是早些和狄少爺商量個辦法才好!」
「他要是有辦法,早就拿出辦法來了!」浣青哽咽著說︰「他哪里有什麼辦法!」「最起碼,問問他能不能拿出一千兩銀子來贖你,我們雖然進不了他家門,也可以在城里租間屋子,小家小戶的過日子。」「你想得太天真了!」浣青說︰「他怎會有一千兩銀子呢?如果他有,早就不讓我待在這兒了,為了那些姓周的啦,姓萬的啦……他和我也不知鬧過多少次了!他到底是個做兒子的,一切事都做不了主呀!」
「那麼,這事怎麼辦呢?」珮兒急得直跺腳。「難道你就這樣跟了那姓周的嗎?」「我是死也不去的。」浣青流著淚說,眼楮定定的望著桌上的燭光。「大不了還有一死呢!」
「哦,小姐!」珮兒喊︰「你可別轉這念頭呀!我想,事情總會有轉機的!」真的,人生的事,往往就會有些意料不到的轉機!就在浣青已經認為完全絕望的時候,狄世謙卻興沖沖的來了。一把握住了浣青的手,他似喜似悲的說︰
「浣青,我們或者終有團聚的一日了。」
「怎麼呢?」浣青驚訝的問︰「你家里同意了嗎?」
「並不是完全同意了,但是,我爹給我開了一個條件,如果我能完成一件事,你就可以進我家的門。」「什麼事呢?」「我必須去應考,如能考中,就可以娶你為妾,如果失敗了,也就失去你。」「你是說,中了舉就行嗎?」
「不,不但要中舉,還要中進士。」
「哦!」浣青吁了一口氣︰「那並不是簡單的事呢,明年不就是大比之年嗎?」「明年八月,我有一年準備的時間。」
「你有把握嗎?」浣青憂愁的問。
「考試的事,誰也不會有把握的。」狄世謙說,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握緊了浣青的手,他凝視著她的眼楮,低聲的說︰「但是,為了你,我必須去試一下,是不是?但願命運能幫助我。請你等我兩年,考上了,我們將永不分開,失敗了,你就別再等我了!」浣青注視著狄世謙,她的目光是深幽的,悲涼的,痛楚的,而又期盼的。「你父親的條件是苛刻的!」她咬咬牙說︰「多少人應了一輩子的試,還混不上一個舉人!」
「我會去盡我的全力,浣青,你相信我,我有預感,覺得自己一定會考中。」「真的嗎?」「真的!」浣青輕嘆,把頭倚在狄世謙的肩上,她分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悲是喜,是憂是愁,只覺得五髒六腑,都那樣翻攪著,抽痛著。對于前途,她並不像狄世謙那樣樂觀,別說科舉的艱難,即使考中了,老人家是不是真肯守信?這「應考」的條件會不會只是緩兵之計?而且,就算一切都順利,狄世謙能考中,老人家也守信,這兩年之間,又怎會沒有一些變化?何況那姓周的虎視眈眈,青樓中焉能久待?她越想就越沒有把握,越想就越煩惱。忍不住的,她又輕嘆了一聲,說︰
「世謙,不管等你多久,我都願意,只是,你得先把我弄出這門哪!我總不能待在這兒等你的!那周家已經準備用一千兩銀子來贖我了呢!」「一千兩!」狄世謙驚呼︰「你媽答應了?」
「是呀!」狄世謙沉默了,咬著牙,他半天都沒有說話,只是重重的呼吸著。浣青擔憂的抬起眼楮來,悄悄的注視著他,低低的喚︰「世謙?」狄世謙推開了她,轉身就向門外走,浣青急急的喊︰
「世謙,你去哪兒?」「去籌這一千兩!」狄世謙說︰「我爹既然開出了條件,就必須保證在我考中之前,你不會落進別人手中,我要把你贖出來,先把你安頓好,我才能安心去考試,否則,還談什麼呢?」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大踏步的就沖出門外去了。浣青望著他的背影,感于那份似海般的深情,她怔怔的站在那兒,眼淚就不知不覺的溢出了眼眶,滾落到衣襟上去了。珮兒站在一邊,不住的點著頭,感嘆的說︰
「畢竟狄少爺是個有心的人,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還不知道他家里肯不肯拿出這一筆錢來呢!」浣青憂心忡忡的說。「一定會拿出來的!」珮兒說︰「狄老爺一心一意要狄少爺爭取寶名,準會先讓他安心的!」
「我看未必然呢!」晚上,狄世謙終于來了。坐定之後,就在那兒唉聲嘆氣,浣青一看他的表情,心就沉進了地底,勉強走上前去,她強笑著安慰他︰「事情不成也就罷了,我好歹跟我媽拖著,拖過兩年再說。」「你明知道拖不過!」狄世謙說。「我爹是說什麼也不肯,他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但是,浣青,你媽能講價嗎?」
「怎麼?」「我娘看我急了,她悄悄對我說,她可以拿出她的體己錢來,但是只有五百兩!」「五百兩!」浣青呆了呆,猛的轉過頭去,對珮兒說︰「珮兒,這些年來,我們的體己錢有多少?」
「大約有二百兩。」「簪環首飾呢?你去把值錢的簪環首飾全找出來,打個包兒交給狄少爺。」「是,小姐。」珮兒急急的去了。
「我想,那些首飾還值點錢,」浣青對狄世謙說︰「你找一個可靠的家人,拿去變賣了,如果還湊不足一千兩的數字,你就去找侯少爺幫幫忙吧!當初是他介紹我們認識的,告訴他,成就了我們,我一生一世感激他!」
狄世謙愣愣的瞅著浣青。
「怎麼了?你听清楚了嗎?別想跟我媽講價,她是沒價好講的!世謙,你怎麼了?一直發呆?你听見嗎?」
「浣青!」狄世謙長嘆︰「想我狄世謙何德何能,受你青睞,又想我狄世謙,何等無用,竟不能庇護一個弱女!今日用盡了你的私蓄,賣盡了你的釵環,我于心何安?于心何忍?」
「說這些做什麼?」浣青含淚說︰「反正將來跟了你,有的是好日子過,釵環首飾算什麼呢?等你博取了功名,衣錦還鄉的時候,再買給我好了!只怕到時候,你做了大官,就把我忘了!」狄世謙听了,心里又急又痛,拾起了桌上的一支金釵,他一掰為二,大聲說︰「我狄世謙如果有朝一日負了你,就如此釵,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