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是的,烏雲是無聲無息的飄浮餅來了。
自從《羅密歐與朱麗葉》上演之後,沈盈盈的名字就自然而然的響了起來,她的美,她的演技,幾乎是遠近聞名的。
在校內,她是校花。在校外,更有無數的人在覬覦著她的美麗。于是,一天,她對魏德凱說︰「人家都鼓勵我去參加選美,你說呢?」
魏德凱深深的注視著她。
「別問我意見,盈盈。」他低低的說︰「問你自己吧!如果你想參加,就參加吧!」
「你不反對嗎?」
魏德凱深思的微笑了一下。
「我不反對,但我也不贊成,」他慢吞吞的說︰「你該自己決定你自己的事情。但是,記住一件事,盈盈。選美是選你的外表,而美麗的外表都是與生俱來的。勝了,你該謝謝造物者,敗了,也不必難過。最主要的,不論勝與敗,你該保持一顆美麗的心。」
「哈!到底是教書教慣了,一句話引出這麼多的教訓來!」
沈盈盈說著,站在鏡子前面,她正在魏德凱的小房間里。她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看著鏡子里那張顧盼神飛的臉,她不自禁的有些兒沾沾自喜。站到魏德凱的面前,她揚著眉說︰「我告訴你吧,德凱,我一定會成功!一定會勝利的!」
于是,一連串的競選活動展開了。沈盈盈驚奇的發現,自己身邊竟會擁出那麼多助選的人來。她整日被人群包圍著,忙得暈頭轉向。她要做衣服,要學美容,要招待記者,要參加許多重要的宴會……選美還沒開始,她已整日忙得馬不停蹄,連學校的課都沒有時間上了。魏德凱對她的選美抱著一種淡漠的、旁觀的態度,他和助選團那群人格格不入,他也不參加任何助選活動,他是這段時間里,和她說恭維話說得最少的一個人。然後,發現自己反而礙她的事之後,他干脆退開了,把自己深深的藏在那小屋里。有時,她會像一陣旋風一樣卷到他的屋子里來,把一張閃耀著光彩的臉,和一對發亮的眼楮,湊到他的面前來,好抱歉好抱歉的說︰「對不起,德凱,等我忙過這一陣,一定好好的陪你!別生氣呵,德凱!」
魏德凱會搖搖頭,勉強的笑笑。于是,她會哄孩子似的彎下腰,吻他的面頰,吻他的額,吻他的眼楮和耳朵,低低的,撫慰的說︰「告訴我,這幾天,你在做些什麼呢?」
「只是坐在這兒,」他安靜的回答︰「听那窗前的風鈴。」
這就是他的答復,這種答復常引起她一陣惻然與內疚,只為了,他們曾共同听過無數次的風鈴聲響,在那鈴聲叮當下編織過無數的綺夢。但是,這種惻然和內疚很快就被那五彩繽紛的生活所沖淡了。她太忙,太興奮,選美的熱潮淹沒了她,她再也無暇來領略那風鈴的韻味了。
然後,選美開始了,經過了初選、復選、決選,她一關一關的突破,以絕對的最高分領先。每一次的勝利,都帶來更多的崇拜者,听到更多的掌聲和歡呼。她暈眩了,她陶醉了,她快樂的周旋在那些擁護者之中,像個美麗的蝴蝶,迎著陽光撲閃著她那彩色閃亮的翅膀,不住的穿梭著,飛舞著。
終于,最後一次的評選結束了。沈盈盈以第一名當選,當她站在那選美的舞台上,讓主席把那頂綴滿珠飾的後冠罩在她頭上,听著四面八方震耳欲聾的掌聲,她喜悅,她振奮,她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整個的世界。挺立在那兒,她微笑,她揚眉,她對人群揮手。呵,掌聲,掌聲,掌聲……她從沒有听過那麼美麗的聲音,她再也記不得風鈴的聲響了。
選美之後,有一次盛大的慶功宴,魏德凱雖然參加了那宴會,卻早早的就悄然而退了。事後,當沈盈盈盛氣凌人的跑到他屋里去責備他的時候,他只是悵然的微笑著,輕聲的說︰「原諒我,盈盈,那種環境使我暈眩。」
「為什麼?你見不得世面!你永遠生活在一個狹窄的世界里,你就不知道這世界有多大!」
「或者,」他勉強的笑著︰「我只能生活在我的小天地里,那是個小小的天地!」
「小天地?什麼叫小天地?你有的只是一個蝸牛殼罷了!你一輩子只能縮在自己的殼里過日子!」
他不語,只默默的抬起頭來,望著那懸掛在窗前的那串風鈴,這時正是初春,一陣風過,鈴聲叮當。他仍然微笑著,但那笑容里含著那樣深切的一層悲哀,這使她心中一凜,再加上那鈴聲,那清清脆脆的鈴聲,喚起了許許多多回憶和靈性的鈴聲……她猛的發出一聲喊,撲過去,她抱住了魏德凱的頸項,熱烈的吻他,一面嚷著說︰「饒恕我!饒恕我!我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你饒恕我,我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擁住了她。一剎那間,她看到他的眼底漾滿了淚。他吻她,深深地,切切地,輾轉地吻她。然後在她耳畔低沉的說︰「記住,我愛你,盈盈,不單是你那美麗的外表,也愛你那份靈氣,那份善良和純真。現在,你身邊包圍著愛你的人們,他們是否都能認識你的心靈?」
她低下頭,用手環抱住他的腰,然後把面頰深深的埋進他胸前的夾克里,閉上眼楮,她覺得一陣心境虛空,覺得滿心的恬然與寧靜。在這心與靈會的一瞬,她比較了解他了,他的境界和他的「小天地」。她低低嘆息。一時間,兩人都默然不語,只有窗前的風鈴,兀自發出一連串又一連串的叮當。
可是,沒多久,她被派到國外去參加一項國際性的選美了,新的選美熱潮又鼓動了她。當她載譽歸來,她已不再是個沒沒無聞的女學生,而成為家喻戶曉的大人物了。她的照片被登在報紙的第一版,記者們追蹤著她,她的一舉一動,那愛吃牛肉干的習慣,都會變成新聞見報。于是,電視公司訪問她,雜志報章報導她,電影公司也開始爭取她了。
「你認為我去演電影怎樣?」她問魏德凱。
「你會成為紅演員。」他答得干脆。
「你的意思是贊成我去演?」
「我不知道我的贊成與否對你有什麼影響力,我想,你自己早已經決定了。」他悶悶的說。
「你猜對了!」她興高彩烈的叫著︰「事實上,我昨天已和××電影公司簽了三年的合同,你猜他們給我多少錢一部戲?十萬元!」
他盯著她。
「我以為……」他慢吞吞的說︰「我們是有婚約的。」
「哦,你不能潑我的冷水,我現在不要結婚,我的事業剛開始,我不能埋沒在婚姻里!你也無權要求我放棄這樣優厚待遇的合同,也放棄一大段光明燦爛的前途,是不是?」
「說得好!我是無權!」他咬咬牙。「我早就說過,你有權決定自己的事情!」
「那麼,別管我,我要演電影,我要成功!我要听掌聲!」
「掌聲能滿足你嗎?只怕有一天,掌聲也不能滿足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追尋些什麼!」他注視著她,語重心長的說。
「你只是嫉妒!你不希望我成功,不希望我壓倒你,不希望我被群眾所擁戴,你自私!德凱,你完完全全是自私,你要佔有我!」
「你的話有些對,」他說︰「愛情本身就是自私的,但是,你卻無法責備愛情!」
「如果你真愛我,」她用那對燃燒著光采的大眼楮,灼灼的逼視著他︰「你就等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