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夢無數」她頹然的放下了花,頹然的倒在枕上。滿被褥都是芬芳馥郁的玫瑰花香。她闔上眼楮,無法成眠,腦子里充滿了零零亂亂的思緒,迷迷茫茫的感覺,和一份酸酸楚楚的柔情。她再睜開眼楮,那床頭櫃上的玫瑰花都對她燦爛的笑著。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高立德就回到南部去了。同日的黃昏,方絲縈帶著亭亭走進客廳時,發現愛琳回來了。
愛琳已經換上了家常的衣服,一件橘紅色的毛衣,和同色的裙子,仰靠在沙發中,她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小幾上的一瓶紅玫瑰。在飯廳的桌上,也有一大瓶,不知何時開始,這客廳中到處都是玫瑰花了。听到她們進來,愛琳懶洋洋的抬起睫毛來,看了她們一眼,心不在焉的問︰
「亭亭,你爸爸到哪里去了?」
「他出去了嗎?我不知道,我在學校里。」亭亭說,有些兒怯生生的,她一看到愛琳,就像小老鼠見到了貓似的。方絲縈才想起剛剛沒有看到老尤和車子,顯然柏霈文是出去了。
「他的病倒好了?」愛琳問,一面用一個小銼刀修著指甲。也不知道是在向誰問話。「好了,早就好了。」方絲縈代亭亭回答了,注視著愛琳,出于禮貌的問︰「您回來多久了?」
「下午到家的。」愛琳說,突然抬起眼楮來,深深的看了方絲縈一眼。「方小姐,坐下談談嗎?」
方絲縈坐了下去,一面把手里的書本交給站在一邊的亭亭說︰「亭亭,把這些書放到我屋里去。你也把制服換下來吧,免得明天上課時又髒了。」
亭亭捧著書本走上樓去了。方絲縈掉回眼光來,才發現愛琳正用一對研究的、怪異的眼神,緊緊的盯著她。
「方小姐,」她慢吞吞的說︰「你似乎很喜歡孩子?」
「是的。」「你為什麼不結婚?」方絲縈怔了怔,接著就苦笑了一下。她看著愛琳,不知她今天是怎麼回事,找她談話!這是很反常的!她總不會一回家就發現了什麼端倪吧?那是不可能的。何況她還沒有見著霈文。「每個人有不同的遭遇,你知道。」她回避的說。
「戀愛過嗎?」愛琳追著問。
「是的。」她有些不安。
「怎樣呢?有段傷心的往事,我想。」
「哦!」她無力的應了一聲,看著愛琳,她想采取主動了。「不是每個人都有您這樣的運氣,柏太太。有個幸福的家庭是不容易的。」「哼!」她冷笑了一聲,漂亮的大眼楮冷冷的盯著她。「你在諷刺嗎?你也看到了!幸福家庭,可真夠幸福、夠溫暖的!」
「只要你願意讓它幸福……」她低低的說。
「你說什麼?」愛琳捉住了她的語音。「你的意思是——」
「柏太太!」她俯向她,這幾句話倒是非常誠懇的。「你可以改變一切的,只要你願意!那父親和那孩子,都很需要你呢!」「你怎麼知道?」愛琳挑高了眉梢,她那美麗的大眼楮里有著火焰,憤怒的、仇恨的火焰。「你根本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們都不需要我,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鬼魂!章含煙的鬼魂!」方絲縈情不自已的打了個冷戰。
「我從沒听說過,人會戰勝不了鬼魂的!」她軟弱的、勉強的說。「那麼,你現在就听說過了!」愛琳說,看著她。然後,她忽然轉變了話題。「好吧!版訴我吧!我離開的這幾天家里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她一驚。「沒什麼呀,只有——只有亭亭喊高叔叔的那個客人來住餅兩天。」
「這個我知道了。亞珠已經說了。他來干嘛?」
「不——不知道。」「這些花呢?」愛琳指著那瓶玫瑰︰「是為什麼?」
「哦?」方絲縈瞪著她。
「你不懂嗎?柏家客廳里從沒有玫瑰花!這是他的法律!現在,這些花是為了什麼?」
「我——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嗎?」她緊緊的望著她。「可是,你的房里也在開玫瑰花展呢!」那麼,她到過她的房里了!方絲縈迎視著愛琳的目光,這女人並不糊涂呵!她的感覺也是敏銳的。反應也是迅速的。她咬咬嘴唇,輕聲的說︰「柏太太,柏先生並沒有給我法律,說我房里不能有玫瑰花呵!」愛琳斜睨著她,好半天沒有說話,方絲縈開始感到那份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她們之間醞釀。她不喜歡這樣,她並不願和愛琳樹敵,無論如何,在這家庭里,她只是個雇用的家庭教師,而愛琳卻是女主人呵!
「當然,他沒有給你法律,」愛琳慢吞吞的開了口︰「就是這個,才讓人奇怪呢!」方絲縈站起身來,很快的,她說︰
「呵,柏太太,假若這些玫瑰花使你不高興,我把它拿去丟了吧!」「哦,不不,」愛琳立即阻止了她。「想必這些玫瑰花會使有些人高興的,要不然他不會叫亞珠跑那麼遠的路去買!噢,方小姐,請坐下好嗎?」方絲縈無奈的坐了回去,她看著愛琳,不知她到底想要怎樣?愛琳靠在沙發里,又開始修起她的指甲來了。好長一段時間,她就那樣修著、剪著、銼著,根本連頭都不抬一下,似乎根本不知道方絲縈的存在。這種漠視,這種傲氣,這種指氣使的主人態度,使方絲縈受傷了。她深深的注視她,靜靜的問︰「柏太太,你要我留下來,有什麼事嗎?」
愛琳伸開了自己的手指,打量著那些修好了的指甲,然後,她突然掉過頭來問︰「會擦指甲油嗎?」「哦?」方絲縈愕然的。「我問你,會不會涂指甲油?你可以幫我涂一下。」
方絲縈瞪視著她,于是,在這一剎那間,她明白了。愛琳要她留下來,沒有別的,只是要屈侮她,要挫折她,她要找一個發泄的對象,去發泄她那一肚子的怨氣。而她呢?成為了愛琳最好的發泄者。「哦,對不起,」她說︰「我不會。」
「不會?」她挑了挑眉毛。「那你會做什麼?會侍候瞎子,我想。」方絲縈驚跳起來,她按捺不住了。張大了眼楮,她盯著愛琳,用壓抑的、憤怒的語氣問︰
「你是什麼意思?柏太太?」
「哈哈!」她冷笑了。「別那樣緊張,沒有作賊,就不必心虛呵!」她也站起身來了,把指甲刀扔在桌上,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窗外有汽車喇叭聲,柏霈文回來了。
方絲縈仍然呆立在客廳里,她的心情又陷進了一份混亂的迷惘之中,在迷惘之余,還有種委屈的、受傷的、矛盾的,和痛楚的感覺。噢,這一切弄得多麼復雜,多麼尷尬?她如何繼續留下去?以後又會怎樣發展?在愛琳的盛氣凌人下,她能待多久?難道十年前受的委屈還不夠?現在還要來受愛琳的氣?她慢慢的轉過身子,向樓梯的方向走去。她的腳步好滯重,好無力。才走到了樓梯口,她就听到身後一聲門響,和柏霈文那興奮的呼叫聲︰「絲縈!你在嗎?」方絲縈站住了,回過頭來,她看到柏霈文站在客廳門口,手中高舉著一個大紙卷,臉上遍布著高興的、喜悅的光彩。她來不及開口,窗前的愛琳就發出了一聲輕哼。听到這聲輕哼,柏霈文臉上的喜悅消失了,他高舉的手乏力的垂了下來,把臉轉向了窗子,他猶豫的說︰
「愛琳,是你?」「是的,是我,」愛琳冷冰冰的說,看了站在樓梯口的方絲縈一眼。「不過,你要找的絲縈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