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霈文深深的望著他的母親,他的腳步沒有移動。
「怎麼還不去?我說了,帶她上樓來吧!難道你還希望我下樓去參見她嗎?」「我會帶她上樓來,」柏霈文說,他的眼光定定的望著母親,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可是,媽,我請求你不要給她難堪,她細微而脆弱,受不了任何風暴,她這一生已吃了許多苦,我希望我給她的是一個避風港,我更希望,你給她的是一個慈母的懷抱!她是很嬌怯的,好好待她!媽,看在我的面子上!我會感激你!媽,我想你是最偉大的母親!」
柏老太太呆立在那兒,柏霈文這一篇話使她驚訝,她從沒看過她兒子臉上有這樣深重的摯情,眼楮里有那樣閃亮的光輝。他愛她到怎樣的程度?顯而易見,他給了她一個最後的暗示︰好好待她,否則,你將完完全全的失去你的兒子!她咬了咬牙,心里迅速的衡量出了這之中的利害。沉吟片刻,她低低的說︰「帶她來吧!」柏霈文轉身走出了房間,下了樓,含煙正站在客廳中,焦灼的等待著,她頭上依然披著婚紗,裹在雪白的禮服中,像個霓裳仙子!看到柏霈文,她擔憂的說︰
「她很生氣嗎?」「不,放心吧!含煙,」柏霈文微笑的挽住她的手。「她會喜歡你的,上去吧,她要見你!」
含煙懷疑的看了柏霈文一眼,後者的微笑使她心神稍定。依偎著柏霈文,她慢慢的走上樓梯,停在柏老太太的門前。敲了敲門,沒等回音,柏霈文就把門推開了,含煙看了進去,柏老太太正坐在一張紫檀木的圈椅中,背對著窗子,臉對著門,兩個女人的目光立即接觸了,含煙本能的一凜,好銳利的一對眼光!柏老太太卻震動了一下,怎樣的一對眼楮,輕靈如夢,澄澈似水!「媽,這是含煙!」柏霈文合上了門,把含煙帶到老太太的面前。含煙垂著手站在那兒,怯怯的看著柏老太太,輕輕的叫了一聲︰「媽!」柏老太太再震動了一下,這聲音好嬌柔,好清脆,帶著那樣一層薄薄的畏懼,像是個怕受傷害的小鳥。她對她伸出手來,溫和的說︰「過來!讓我看看你,孩子!」
含煙邁前了一步,把雙手伸給柏老太太,後者握住了她的兩只手,這手不是一個女工的手,縴細、柔軟,她沒做過幾天的女工!她想著。仔細的審視著含煙,那白色輕紗裹著的身子嬌小玲瓏,那含羞帶怯的面龐細致溫柔……是的,這是個美麗的女孩子,但是,除了美麗之外,這女孩身上還有一些東西,一些特殊的東西。那對眼楮靈慧而深湛,盛載了無數的言語,似在祈求,似在夢幻,懇懇切切的望著她。柏老太太有些明白這女孩如何能如此強烈的控制住柏霈文了,她有了個厲害的對手!「你名叫含煙,是嗎?」她問,繼續打量著她。
「是的。」含煙恭敬的說,她望著柏老太太,那銳利的目光,那堅強的臉,那穩定的,握著她的雙手,這老太太不是個等閑人物呵!她注視著她的眼楮,那略帶灰暗的眼楮是深沉難測的,含煙無法衡量,面前這個人將是敵是友。她看不透她,她判斷不了,也研究不出,這老太太顯然對她是胸有成竹的。「你知道,含煙,」她說。「你的出現對我是一個大大的意外,我從沒料到,我將突然接受一個兒媳婦,所以你得原諒我毫無心理準備。」含煙的臉紅了。低下頭,她輕輕的說︰
「對不起,媽,請饒恕我們。」
饒恕「我們」?她已經用「我們」這種代名詞了!她唇邊不自禁的浮起一絲冷笑,但是,她的聲音仍然溫柔慈祥。
「其實,你真不用瞞著我結婚的,我不是那種霸佔兒子的母親!假若我事先知道,你們的婚禮絕不至于如此寒傖!孩子,別以為所有的婆婆都是孔雀東南飛里那樣的,我是巴不得能有個好媳婦呢!」含煙的頭垂得更低了,她沒有為自己辯白。
「不管怎樣,現在,你是我們家的人了。」老太太繼續說︰「我希望,我們能夠相處得很好,你會發現,我不是十分難于相處的。」「媽!」含煙再輕喚了一聲。
媽?媽?她叫得倒很自然呢!柏老太太難以覺察的微笑了一下。「好吧,現在去吧!霈文連天在收拾房子,又換地毯,又換窗簾的,我竟糊涂到不知道他在布置新房!去吧,孩子們,我不佔據你們的時間了,我不做那個討厭的、礙事的老太婆!」
「謝謝你,媽!」柏霈文嚷著,一把拉住了含煙的手,迫不及待的說︰「我們去吧!」
「等會兒見!媽!」含煙柔順的說了一句,跟著霈文退出了房間。柏老太太目送他們出去,她的手指握緊了那圈椅上的扶手,握得那樣緊,以至于那扶手上的刻花深深的陷進她的肉里,刺痛了她。她的臉色是僵硬而深沉的。
這兒,霈文一關好母親的房門,就對含煙急急的說︰
「怎樣?我的母親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可怕吧!」
含煙軟弱的笑了笑,她什麼話都沒有說。霈文已經把她帶到了臥房的前面,那門是合著的,霈文說︰
「閉上眼楮,含煙!」含煙不知道他葫蘆里在賣什麼藥,但她順從的閉上了眼楮。她听到房門打開的聲音,接著,她整個的身子就被騰空抱起來了,她發出了一聲驚呼,慌忙睜開眼楮來,耳邊听到霈文笑嘻嘻的聲音︰「我要把我的新娘抱進新房!」
把含煙放了下來,他再說︰
「看吧!含煙,看看你的家,看看你的臥房吧!」
含煙環室四顧,一陣喜悅的浪潮窒息了她,她深吸著氣,不敢相信的看著這間房子;純白色的地毯,黑底金花的窗簾,全部家具都是白色金邊的,整個房子的色調都由白、黑,與金色混合的,只有床上鋪著一床大紅色的床罩,在白與黑中顯得出奇的艷麗與華貴。另外,那小小的床頭櫃上,在那白紗台燈的旁邊,放著一瓶鮮艷的黃玫瑰,那梳妝台上,則放著一個大理石的塑雕——一對擁抱著的男女。
「那是希臘神話故事里的人物,」柏霈文指著那塑像說︰「尤莉特西和她的愛人奧菲厄斯。他們是一對不怕波折的愛侶,我們也是。」他擁著她,吻她。「這房間可合你的胃口嗎?」
「是的,是的,」她喘息的說︰「你怎麼知道……」
「你忘了?你告訴過我,你希望用白色、金色,與黑色布置臥房,以米色和咖啡色布置客廳。」
她眩惑的望著他。「你都記得?」「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說,用手捧著她的臉,他的眼光深深切切的望著她,低低的、痴痴的、戰栗的說︰「我終于,終于,終于得到了你!我所摯愛的、摯愛的、摯愛的!」俯下頭來,他吻住了她。她閉上眼楮,喉中哽著一個硬塊,那層喜悅的浪潮又淹沒了她,她陶醉,她暈眩,她沉迷。兩滴淚珠滑下了她的面頰,她在心中暗暗的發著誓言︰
「這是我獻身、獻心的唯一一個人,以後,無論遭遇到怎樣的風暴,我將永遠跟隨著他,永不背叛!」
她的手臂環繞住了他。那黑底金花的窗簾靜靜的垂著,黃玫瑰綻放了一屋子的幽香。
新婚的三天過去了。這三天對于含煙和霈文來說,是痴痴迷迷的,是混混沌沌的,是恍恍惚惚的,是忘記了日月和天地的。這三天霈文都沒有去工廠,每天早晨,他們被鳥啼聲喚醒,含煙喜歡踏著朝露,去剪一束帶著露珠的玫瑰,霈文就站在她身邊,幫她拿剪刀,幫她拿花束,有時,她會手持一朵玫瑰,笑著對霈文說︰「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