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怎ど了?」
他身邊響起了清脆的聲浪,他一驚,被迫的張開了眼楮,搖搖頭,他勇敢的面對著旁邊的女郎。不再是盤在頭頂的發髻,不再濃妝艷抹,不再掛滿了閃亮的裝飾品,他身邊亭亭玉立著的,是個長發垂肩,淡妝素服的少女,一件淺藍色的洋裝,披了件白色的大衣,束了條湖色的發帶。她站著,柔和的臉上掛了個寧靜的微笑,盈盈的大眼中閃耀著一種特殊的光芒。涵妮!他緊咬著自己的嘴唇,阻止住自己要沖出口來的那聲靈魂深處的呼喚。這是涵妮,這一定是涵妮!洗去鉛華之後,這是張不折不扣的涵妮的臉孔,每一分,每一厘,每一寸!
「怎ど?你不請我坐?」小眉詫異的問,望著雲樓那張憔悴的、奇異的、被某種強烈的痛苦所折磨著的臉。
「哦,」雲樓吐出一口長氣,用手指壓著自己疼痛欲裂的額角。「原諒我的失態,」他的聲音低沉而苦楚。「我該怎樣稱呼你?」
「你昨天叫我唐小姐,如果你願意喊我小眉,我也不反對。」小眉坐了下來,叫了杯咖啡,微笑著說。「你這個人多奇怪!每句談話都叫人模不著頭腦。」
「小眉,」雲樓苦澀的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你堅持你的名字叫小眉,沒有第二個名字嗎?」
「你是什ど意思?我該有第二個名字嗎?」小眉詫異的問。
「該的,你該有。」雲樓固執而苦惱的盯著她。
「為什ど?」
「你該有另外一個名字,另外一個姓!」
「荒謬!」小眉說︰「你怎ど了?你完全語無倫次!」
「我很清楚,」雲樓繼續盯著她,他的眼楮是燃燒著的。
「你不叫唐小眉,你的真名字是楊涵妮!」
「滑稽!」小眉叫著說︰「我看你這人神經有問題,我真後悔跟你在這兒浪費時間,好了,假如你沒有故事講給我听,我要走了!」
「噢,別走!」雲樓緊張的撲過去,忘形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請求你別再逃開!」
「你──?」小眉吃驚的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你嚇了我,孟先生。」她怔忡的說,真的受了驚嚇。
「哦,對不起,」雲樓慌忙說。「請原諒我。」他望著她,她那受驚的樣子和涵妮更像了,他搖了搖頭。「我是真的被你弄糊涂了。」
「我才被你弄糊涂了呢!」小眉叫︰「你不是說有故事要講給我听嗎?」
「是的。」
「那ど講吧!」
雲樓無語的,用一種痛楚的、深思的、熾烈的眸子,痴痴的望著她。
「怎ど了?你到底講不講呢?」小眉皺起了眉頭。
「是的,我要講,只是不知從何講起,」雲樓說,揉著額角,覺得整個頭部像要迸裂似的疼痛著。「或者,你願意先看一些東西!」他拿起帶來的那一束畫,遞過去給小眉。「打開它,看一看!」
小眉詫異的接過了那厚厚的一卷東西,奇怪的看了雲樓一眼。然後,她鋪開了那束畫,立即,她像被催眠似的呆住了。這是一卷畫像,大約有十幾張,包括水彩、素描,和油畫,畫中全是同一個女孩子,一個長發垂肩,有張恬靜的、月兌俗的、楚楚動人的面孔的少女。畫的筆觸那樣生前,那樣傳神,那樣細膩,這是出于一個畫家的手呵。她不能抑制自己胸中涌上的一股驚佩與敬服。她一張一張看過去,越來越困惑,越來越驚愕,越來越迷惘。然後,她抬起眼楮來,滿面驚疑的說︰「你畫的?」
雲樓點點頭。
「你畫的是我嗎?」她問,瞪大了眼楮。「你什ど時候畫的?我怎ど不知道?」
「我畫過一百多張,大的、小的都有,這十幾張是比較寫實的作品。」雲樓說,深深的望著她︰「你認為這畫的是你嗎?」
「很像,」小眉說,不解的凝視著他︰「這是怎ど回事呢?」
「這畫里的女孩子名叫涵妮,」雲樓深沉的說,他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緊盯著她。「這能喚醒你的記憶嗎?」
「我的記憶?」小眉困惑的搖了搖頭。「你是什ど意思?」
「你記得半夜里彈琴,我坐在樓梯上听的事嗎?你記得你常為我唱的那支‘我怎能離開你’的歌嗎?你記得我帶你到海邊去,在潭水邊許願的事嗎?你記得我們共有的許許多多的黃昏、夜晚,和清晨嗎?你記得你發誓永不離開我,說活著是我的人,死了變鬼也跟著我的話嗎?你記得為我彈夢幻曲,一遍一遍又一遍的事嗎?你記得……」
「哦!我明白了!」小眉愕然的瞪著他,打斷了他那一長串急促的語聲。「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是不?」雲樓驚喜的盯著她︰「你想起來了?是不?你就是涵妮!是不?」
「不,不,」小眉搖著頭︰「我不是涵妮!我不是!可能我長得像你那個涵妮,但我不是的,你認錯人了,孟先生!」
「我不可能認錯人!」雲樓喊著,熱烈的抓住她的手,徒勞的想捉回一個消失了的影子。「想想看,涵妮,你可能在一次大病之後喪失了記憶,這種事情並不是沒有,至于你怎ど會變成唐小眉的,我們慢慢探索,總會找出原因來的!你想想看,你用心想想看,難道對以前的事一點都不記得嗎?涵妮……」
「孟先生!」小眉冷靜的望著他,清楚的說︰「我不是什ど涵妮!絕對不是!我從沒有喪失過我的記憶,我記得我從四歲以來的每件大事。我也沒生過什ど大病,從小,我的身體就健康得連傷風感冒都很少有的。我的父親也不姓楊,他名叫唐文謙,是個很不得意的作曲家。你懂了嗎?孟先生,別再把我當作你那個涵妮了,這是我生平踫到的最荒謬的一件事!」她把那些畫像卷好,放回到雲樓的面前,她臉上的神情是抑郁而不快的。」好了,孟先生,這事就這樣結束了,希望你別再來糾纏我。」
「等一下!涵──唐小姐!」雲樓嚷著,滿臉的哀懇和祈求。「再談一談,好不好?」
小眉靠回到沙發里,研究的看著雲樓。這整個的事件讓她感到荒唐,感到可笑,感到滑稽和不耐。但是,雲樓那種懇切的、痛苦的、祈求的神情卻使她不忍遽去。端起了咖啡,她輕輕的啜了一口,嘆口氣說︰「你還有什ど問題嗎?」
「是的,」雲樓說,固執的盯著她︰「你會不會彈鋼琴?」
「會的,會一點點!」
雲樓的眼楮里閃出了光采。
「瞧!你也會彈鋼琴!」他喊著。
「這並不稀奇呀,」小眉說︰「那還是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學的,我家里太窮,買不起鋼琴,本來還有一架破破爛爛的,也給爸爸賣掉了,我在學校學,一直學了四、五年,利用下課的時間去彈。但是,我彈得並不好,鋼琴是需要長時間練習的。自己沒有琴,學起來太苦了。」
「你以前念什ど學校?」
「××女中,高中畢業,我畢業只有兩年,假若你對我的身世還有問題,很可以去學校打听一下,我在那學校念了六年,一向的名字都叫唐小眉。或者,你的女朋友也在那學校念過書?」
「不,」雲樓眼里的陽光消失了,頹然的垂下頭去,他無力的說︰「她沒有。」
「你看!」小眉笑了笑。「我絕不可能是你的女朋友了!我奇怪你怎ど會有這樣荒唐的誤會。」
「你長得和她一模一樣。」雲樓說,凝視著她︰「簡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