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ど,她的生命能維持多久呢?」他鼓起勇氣問。
「心髒病患者的生命是最難講的,」李大夫深思的說。「可能拖上十年二十年,也可能在任何一剎那間就結束了。涵妮的病況也是這樣,但她的病情有先天的缺陷,又有後天的並發癥,所以更加嚴重一些,我認為……」他頓住了,有些猶豫。「怎ど?」雲樓焦灼的追問著。
「我認為,」李大夫坦白的看著他。「她隨時可以死亡。她的生命太脆弱了,你要了解。」
雲樓沉默了,雖然他一開始就知道涵妮的情形,但是,現在從涵妮的醫生嘴里再證實一次,這就變成不容人抗拒的真實了。咬著牙,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死亡的陰影像個巨魔之掌,伸張在那兒,隨時可以抓走他的幸福、快樂和一切。
「不過,」李大夫看出他的陰沉及痛苦,又安慰的說︰「我們也可以希望一些奇跡,是吧?在記載上,也有許多不治之癥,在一些不可思議的、神奇的力量下突然不治而愈。這世界上還是有許多科學不能解釋的事的,我們還犯不著就此絕望,是不是?」
雲樓抬頭看了李大夫一眼,多空泛的句子!換言之,科學對于涵妮已經沒有幫助了,現在需要的是神力而不是人力。
他下意識的望了望窗外黑暗的天空,神,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請告訴我,」他壓抑著那份痛楚的情緒,低聲的說︰「我能帶她出去玩嗎?看看電影,逛逛街,到郊外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可以嗎?」
李大夫沉吟良久,然後說︰「應該是可以的,但是,記住,她幾乎是沒有抵抗力的,她很容易感染一切病癥,所以公共場合最好少去。以前,她曾經在街上昏倒過,必須避免她再有類似的情形發生。再加上冷啦暖啦都要特別小心……」他定住了,嘆了口氣。「何必要帶她出去呢?」
「她像一只關在籠子里的小鳥。」雲樓淒然的說。
「她已經被關了很久了,」李大夫語重心長。「別忘了,關久了的鳥就不會飛了,別冒險讓她學飛。」
「你的意思是,她根本不適宜出門,是嗎?」雲樓凝視著醫生。
「我很難回答你這個問題,」李大夫深吸了一口煙,又重重的噴了出來。「我看著涵妮長大,當她的醫生當了十幾年,從許多年以前,我就擔心著有一天她會長睡不醒。可是,她熬到現在了,她身上似乎有股精神力量支持著她,尤其最近,她體重增加,貧血現象也有進步,我想,這是你的功勞。」他望著雲樓,笑了笑。「所以我說,說不定會有種神奇的力量讓她度過難關。至于她能不能出門的問題,以醫學觀點來論,最好是避免,因為舟車勞頓,風吹日曬,都可能引起她別的病,而她身體的狀況,是任何小病癥,對她都可能造成大的不幸。可是,也說不定你帶她出去走走,對她反而有利,這就不是醫學範圍之內的事了,誰知道呢?」
「我懂了,」雲樓點了點頭。「就像她母親說的,她是一粒小水珠,踫一踫就會碎掉。」
「是的,」李大夫又噴了一口煙。「我們只能盡人力,听天命。」
「那ど,她也不能結婚的了?」
「當然,」李大夫的目光嚴重而銳利。「她決不能過夫婦生活,所以,我還要警告你,必要的時候,要疏遠一點,否則,你不是愛她,而是害她了。」
雲樓閉了閉眼楮,耳畔,清晰的浮起涵妮的聲音︰「我要嫁給你,我要跟你生兒育女!」
像一根鞭子,對他兜心的猛抽了一下,他疼得跳了起來。
呵,涵妮,涵妮,涵妮!
從李大夫家出來,夜已經深了。不知從什ど時候開始,天空中竟飄著些兒細雨,冷冷的,涼涼的,帶著深秋的寒意。他騎上摩托車,一種急需發泄的痛楚壓迫著他,他不想回家,發動了馬達,他向著冷雨寒風的街頭沖了過去。加快了速度,他不辨方向的在大街小巷中飛馳。雨淋濕了他的頭發,淋濕了他的面頰,淋濕了他的毛衣,好涼好涼,他一連打了兩個寒顫。寒夜中的奔馳無法減少他心中郁積的淒惶和哀愁,他把速度加得更快,更快,不住的飛馳,飛馳……在雨中,在深夜,在惻惻的秋風里。
前面來了一輛計程車,他閃向一邊,幾乎撞到一根電桿木上,他緊急煞車,車子發出驚人的「嗤」的尖響,他幾乎摔倒,腿在車上刮了一下,撐在地面上,好不容易的維持了身子的平衡,他摔了摔頭,雨珠從頭發上摔落了下來。用手模模濕漉漉的頭發,他清醒了。站在街燈下面,他看著自己的影子,瘦瘦長長的投在地面的雨水中。
「涵妮,但願你在這兒,我能和你在雨霧中,從黑夜走到天明。」
他喃喃的說著。近來,他發現自己常有對一切東西呼喚涵妮的習慣。涵妮,這名字掠過他的心頭,帶著溫暖,帶著淒楚,帶著疼痛的深情。跨上了車子,他想發動馬達,這才發現腿上有一陣痛楚,翻開褲管,腿上有一條大口子,正流著血,褲管也破了。皺了皺眉,他用手帕系住傷口,騎上車子,向歸途駛去。
第四章
走進大門,客廳的燈光使他緊鎖了一下眉,誰?不會是涵妮吧?自己的模樣一定相當狼狽。把車子推進了車房,正向客廳走去,客廳的門開了,一個細女敕的、嬌柔的聲音怯怯的喊著︰「雲樓,是你嗎?」
涵妮!雲樓的眉毛立即虹結在一起,心中掠過一陣激動的怒意,叫你睡,你就不睡!這樣身體怎ど可能好!怎ど可能有健康的一日!這樣單薄的身子,怎禁得起三天兩頭的熬夜!他大踏步的跨進了客廳,怒意明顯的燃燒在他的眼楮里,涵妮正倚門站著,睡衣外面罩了件自色紅邊的晨褸,在夜風中仍然不勝瑟縮。看到雲樓,她高興的呼叫著︰「你怎ど這個時候才回來?我急死了,我以為你……」她猛然住了口,驚愕而恐慌的望著他︰「你怎ど了?你渾身都是水,你……」
「為什ど不去睡覺?」雲樓打斷了她,憤憤的問,語氣里含著嚴重的責備和不滿。
「我……哦,我……」涵妮被他嚴厲的神態驚呆了,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她那清湛的眸子怯怯的望著他,帶著股委屈的、畏縮的,和祈求的神情。「我……我本來睡了,一直睡不著,後……後來,我听到下雨了,想起你沒帶雨衣,就……就……就更睡不著了,所……所以,我就……就爬起來了……」她困難而艱澀的解釋著,隨著這解釋,她的聲音顫抖了,眼圈紅了,眼珠濕潤了。
「我告訴過你不要等我!」雲樓余怒未息,看到涵妮那小小的身子,在寒夜中不勝瑟縮的模樣,他就有說不出來的心疼,跟這心疼同時而來的,是更大的怒氣。「我告訴過你要早睡覺!你為什ど不肯听話?衣服也不多加一件,難道你不知道秋天的夜有多涼嗎?你真……」他瞪著他,「真讓人操心!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涵妮的睫毛垂了下來,眼楮閉上了,兩顆大大的淚珠沿著那好蒼白好蒼白的面頰上滾落了下來。她用手一把蒙住了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哭出聲來,那縴細的手指和她的面頰同樣的蒼白。她的身子顫栗著,在遏止的哭泣中顫栗,抖動得像秋風中枝頭的黃葉。雲樓愣住了,涵妮的眼淚使他大大的一震,把他的怒氣震消了,把他的理智震醒了。你在干什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