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潔兒沖開了客廳的紗門,對她奔跑了過來。一直跑到她的面前,它跳上來,把兩個前爪放在她的膝上,對她討好的叫著,拚命搖著它那多毛的尾巴。涵妮笑了,一把抱住潔兒的頭,她撫弄著它的耳朵,對它說︰「你可想他嗎?你可想他嗎?他才出門幾分鐘,我就想他了,這樣怎ど好呢?你說!這樣怎ど辦呢?你說!」
潔兒「汪汪」的叫了兩聲,算是答復,涵妮又笑了。站起身來,她伸了個懶腰,覺得渾身慵慵懶懶的。帶著潔兒,她走進了客廳,向樓上走去。在雲樓的門前,她又站了好一會兒,才依依的退向自己的房間。
經過父母的臥室時,她忽然听到室內有壓低的、爭執的聲音,她愣了愣,父母是很少爭吵的,怎ど了?她伸出手來,正想敲門,就听到楊子明的一句話︰「你何必生這ど大氣?聲音小一聲,當心給涵妮听見!」
什ど事是需要瞞她的?她愕然了。縮回手來,她不再敲門,佇立在那兒,她呆呆的傾听著。
「涵妮不會听見,她在荷花池邊曬太陽,我剛剛看過了。」
這是雅筠的聲音,帶著反常的急促和怒意。「你別和我打岔,你說這事現在怎ど辦?」
「我們能怎ど辦?」子明的語氣里含著一種深切的無可奈何。「這事我們根本沒辦法呀!」
「可是,孟家在怪我們呢!你看振寰信里這一段,句句話都是責備我們處理得不得當,我當初就說該讓雲樓搬到宿舍去住的!振寰的脾氣,我還有什ど不了解的!你看他這句話,他說︰‘既然有這樣一個女兒,為什ど要讓雲樓和她接近?’這話不是太不講理嗎?」
「他一向是這樣說話的,」楊子明長吁了一聲。「我看,我需要去一趟香港。」
「你去香港也沒用!他怪我們怪定了,我看,長痛不如短痛,還是讓雲樓……」
「投鼠忌器呵!」楊子明說得很大聲︰「你千萬不能輕舉妄動!稍微不慎,傷害的是涵妮。」
「那ど,怎ど辦呢?你說,怎ど辦呢?」
「我回來再研究,好吧?我必須去公司了!」楊子明的腳步向門口走來。
涵妮忘記了回避,她所听到的零星片語,已經使她驚呆了。什ど事?發生了什ど?這事竟是牽涉到她和雲樓的!雲樓家里不贊成嗎?他們反對她嗎?他們不要雲樓跟她接近嗎?
他們不願接受她嗎?她站在那兒,驚惶和恐懼使她的血液變冷。
房門開了,楊子明一下子愣住了,他驚喊︰「涵妮!」
雅筠趕到門口來,她的臉色變白了。
「涵妮!你在這兒干嘛?」她緊張的問,看來比涵妮更驚惶和不安。
「我听到你們在吵架,」涵妮的神志恢復了,望望楊子明又望望雅筠,她狐疑的說︰「你們在吵什ど?我听到你們提起我和雲樓。」
「哦,」雅筠迅速的冷靜了下來,「我們沒吵架,涵妮,我們在討論事情。」「討論什ど?我做錯了什ど嗎?」
「沒有,涵妮,沒有。」雅筠很快的說︰「我們談的是爸爸去不去香港的事,與你們沒什ど關系。」
但是,他們談的確與涵妮有關系,涵妮知道。看了看雅筠,既然雅筠如此迫切的要掩飾,涵妮也就不再追問了。帶著潔兒,她退到自己的臥室里,內心中充滿了困擾與驚懼的感覺。怎ど回事?怎ど回事?她不住自問著,為什ど母親和父親談話時的語氣那樣嚴重?抱著潔兒,她喃喃的說︰「他們在瞞我,潔兒,他們有件事情在瞞著我,我要問雲樓去。」
于是,涵妮有一整天神思不屬的日子。每當門鈴響,她總以為是雲樓提前回來了,他以前也曾經這樣過,說是要晚回來,結果很早就回來了,為了帶給她一份意外的驚喜。但是,今天,這個意外一直沒有來到,等待的時間變得特別的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樣滯重的拖過去的。晚飯後,她彈了一會兒琴,沒有雲樓倚在琴上望著她,她發現自己就不會彈琴了。她總是要習慣性的抬頭去找雲樓,等到看不見人之後,失意和落寞的感覺就使她興致索然。這樣,只彈了一會兒,她就彈不下去了。闔上琴蓋,她懶洋洋的倚在沙發中,用一條項鏈逗弄著潔兒。雅筠望著她,關懷的問︰「你怎ど了?」
「沒有什ど,媽媽。」她溫溫柔柔的說。
雅筠看著那張在平靜中帶著緊張,熱情中帶著期待的臉龐,她知道她是怎ど回事。暗中嘆息了一聲,她用畫報遮住了臉,愛情,誰能解釋這是個什ど神秘的東西?能使人生,亦能使人死。它帶給涵妮的,又將是什ど呢?生?還是死?
晚上九點鐘,電話鈴響了,出于本能,涵妮猜到準是雲樓打來的,跳起身子,她一把抓住電話筒,果然,雲樓的聲音傳了過來︰「喂!涵妮?」
「是的,雲樓,我在這兒。」
「你怎ど還沒睡?」雲樓的聲音里帶著輕微的責備。
「我馬上就去睡。」涵妮柔順的說。
「那才好。我回來的時候不許看到你還沒睡!」
「你還要很久才回來嗎?」涵妮關心的。
「不要很久,但是你該睡了。」
「好的。」
「你一整天做了些什ど?」雲樓溫柔的問著。
「想你。」涵妮痴痴的答復。
「傻東西!」雲樓的責備里帶著無盡的柔情。「好了,掛上電話就上樓去睡吧!嗯?」
「好!」
「再見!」
「再見。」
涵妮依依不舍的握著听筒,直到對面掛斷電話的□嗒聲傳了過來,她才慢慢的把听筒掛好。靠在小茶幾上,她眼里流轉著盈盈的醉意,半天才懶懶的嘆了口氣,慢吞吞的走上樓,回到臥室去睡了。躺在床上,她開亮了床頭的小台燈,台燈下,一張雲樓的四?撥茪龤A嵌在一個精致玲瓏的小鏡框里,她凝視著那張照片,低低的說︰「雲樓,你在哪里呢?為什ど不回來陪我?為什ど?為什ど?你會對我厭倦嗎?會嗎?會嗎?」拿起那個鏡框,她把它抱在胸前,閉上眼楮,她做夢般輕聲低語︰「雲樓,你要多愛我一些,因為我好愛好愛你!」
同一時間,雲樓正坐在李大夫的客廳中,跟李大夫做一番懇切的長談。他來李家已經很久了,但是,李大夫白天在某公立醫院上班看病,晚上,自己家里也有許多病人前來應診,所以非常忙碌。雲樓一直等到李大夫送走了最後一個病人,才有機會和李大夫談話。坐在那兒,雲樓滿面憂愁的凝視著對方。李大夫卻是溫和而帶著鼓勵性的。
「你希望知道些什ど?」他望著雲樓問。
「涵妮。她到底有希望好嗎?」雲樓開門見山的問。
李大夫深深的看著雲樓,沉吟了好一會兒。
「你要听實話?」
「當然,我要坦白的,最沒有保留的,最真實的情形。」
李大夫點燃了一支煙,連抽了好幾口,然後,他提起精神來,直望著雲樓說︰「如果我是你,我寧願不探究真相。」
「怎ど?」
「因為真相是殘忍的。」李大夫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說坦白話,她幾乎沒有希望痊愈,除非……」
「除非什ど?」
「除非我們的醫學有驚人的進步。進步到可以換一個心髒或是什ど的。但,這希望太渺茫了。涵妮的情形是,不繼續惡化就是最好的情況。換言之,我們能幫助她的,就是讓她維持現狀。」
雲樓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