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我驚異的問︰「她干嘛要嫁這樣一個人?」
「那人是個華僑,可以帶她到美國去,現在去美國變成一窩蜂了!」
「可是,水孩兒不是這樣的人,」我肯定的說︰「她一向就是個純情派,既沒有崇洋心理,也不愛虛榮,她是最不可能為金錢或物質繁榮而出賣自己的!」
「世界上的事沒有絕對的,地球每秒鐘都在轉動,什麼都在變。藍采,你對人生又了解多少?」
真的,我對人生又了解多少?在接下來的那件大變故中,我才明白我實在一無所知!
又是暑假了。
柯夢南被調回台北某單位中受訓了,這比我的畢業帶來了更大的喜悅,一連好幾個晚上,我都和柯夢南在一起,訴不完的思念之情,說不盡的相思之苦,歡樂中糅和著歡樂,喜悅中摻和著喜悅,我們又幾乎把天地和日月都忘了。
整個圈圈里都知道柯夢南調回台北了,這個暑假是很特別的,大家都畢業了,男孩子們馬上就要受軍訓,不知道會被分發到什麼地方去,女孩子們呢,有的準備要出國,有的準備要結婚,有的要到外埠去工作,我們這個小團體,眼看著就要各地分飛,風流雲散了。如果我們還想聚會一下,這暑假最初的幾天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剛好柯夢南有三天的休假,于是,谷風和懷冰發起了一趟旅行,決定大家一起去福隆海濱露營。
這是我們圈圈里最後一次的聚會。
我們全體都去了,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帶了四個帳篷,男生住兩個,女生住兩個。鍋、盆、碗、壺都帶全了,還有毛毯、被褥、游泳衣等。柯夢南還帶著他的吉他。小何帶了口琴。我們預計要在海邊住兩夜,玩三天。白天可以游泳,吃野餐。晚上可以賞月,听潮聲。
海邊美極了,藍的海,藍的天,白的浪,白的雲,還有那些帶著咸味的沙,和在淺海中游來游去的、五顏六色的熱帶魚。我們把帳篷架好之後,就有一半的人都換上游泳衣,竄進了海浪里。離開了都市的煩囂,我們開心得像一群小孩子,不斷的在海邊和水里呼叫著,嬉笑著,打鬧著,追逐著。水孩兒和何飛飛在海浪中大打出手,彼此用海水潑灑著對方,然後又彼此去捉對方的腳,最後兩個人都灌了好幾口海水,把旁邊的我們都笑彎了腰。
海邊的第一天簡直是醉人的,我們都被太陽曬得鼻尖月兌皮,背脊發痛,都因為游泳過多而四肢酸軟無力。但是,當落日被海浪所吞噬,當晚霞映紅了海水,當晚風掠過海面,涼爽的撲面而來,我們又忘記疲倦了。海上的景致竟是千變萬化的,我們神往的站在沙灘上,望著遠天的雲彩由白色轉為金黃,由金黃轉為橘紅,由橘紅轉為絳紫,由絳紫而轉為蒼灰……。海水的顏色也跟著雲彩的變幻而變幻,美得使我們喘不過氣來。然後,一下子,黑夜來了,天空閃爍出無數的小星星,海面變成了一片黑暗,閃耀著萬道粼光,夾雜著海浪洶涌的、聲勢雄壯的呼嘯、怒吼,和高歌之聲。
我們把毯子鋪在沙灘上,大家浴著星光月光,坐在毯子上面。冥想的冥想,談天的談天。柯夢南懷抱著他的吉他,跟我坐在一塊兒,有一聲沒一聲的撥弄著琴弦。我的頭倚在他的肩上,用全心靈在領會著生命的那份美,那份神奇。
接著,漁船出海了,一點一點的漁火,像無數的螢火蟲,遍布在黑暗的海面上,把海面點綴得像夢境一般。漁火閃閃爍爍,明明暗暗,和天上的星光相映。我們眩惑了,迷醉了。
瞪視著海面,大家都無法說話,無法喘息,美呵!我們一生也沒有領略過這種美。塵市所有的困擾都遠離我們而去,我們的生命是嶄新的,我們的感情是醒覺的。這份美使我們不止感動,而且激動。
漁火慢慢的飄遠了,飄遠了,飄遠了,終于被那茫茫的大海所吞噬了。當最後一點漁火消失之後,我禁不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柯夢南也不知所以的嘆息了一聲,重新撥弄起他的琴弦,小何也吹起了口琴。
何飛飛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們的身邊,用手抱著膝,她把下巴放在膝頭上,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她的大眼楮對柯夢南閃了閃,輕聲的說︰「柯夢南,為我唱支歌吧!」
「為你嗎?」柯夢南不經心的問。
「是的,為我,你的每支歌都讓我著迷呢!」何飛飛說著,我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有某種異樣的感覺,是我神經過敏嗎?我覺得她的聲音在顫抖。
「好吧,我唱一支,你喜歡听什麼?」
「那支‘給我夢想中的愛人’吧!」何飛飛說。
柯夢南撥弄著吉他,開始唱起那支歌來,歌聲纏綿而輕柔的隨著海風飄送,海浪拍擊的聲音成為他的伴奏。這歌有那麼深的感人的力量,盡避我已經听了幾百次,它仍然引發我胸中強烈的激情。
「……我曾幾百度祈禱,祈禱命運創造出神奇,讓我看到你,听到你,得到你,讓我訴一訴我的心曲,我的痴迷……」
他唱完了,我們都那麼感動。沒有人鼓掌,怕掌聲破壞了這份情調。大家靜了好一會兒,四周只有風聲、潮聲,和柯夢南吉他的□琮之聲。然後,何飛飛悄悄的站了起來,一個人鑽進帳篷里去了。
夜漸漸的深了,但是,大家都了無睡意,躺在毯子上,懷冰建議我們做竟夜之談。我們談著星星,談著月亮,談著海浪,談著我們那些不著邊際的夢想,論著談著,有些人就這樣睡著了。海風逐漸加強,我開始感到涼意,站起身來,我想去帳篷里拿一件毛衣,柯夢南一把拉住了我,說︰「別走,藍采。」
「去帳篷里拿一件衣服,馬上來!」我說。
「一定要來呵,藍采,我們一生都不會再踫到這麼美的夜!」他說。
我怔了怔,這話何其不祥,但是,這是什麼年代了,那兒跑來這些迷信?我向帳篷走去,一面說︰「一定就來。」
鑽進了帳篷,我吃了一驚,帳篷頂上掛著一盞燈,燈下,何飛飛正孤獨的睡在帳篷里,她的臉朝著帳篷的門口,眼楮清亮的睜著,滿臉都是縱縱橫橫的淚痕。我喊了一聲︰「何飛飛!」
她也猛然吃了一驚,似乎沒有料到我的闖入,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她慌張的拭著淚痕,我跪下去,用手按住她的肩膀,我說︰「怎麼了?何飛飛?」
「什麼怎麼了?」她作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反問了我一句。
「我沒事呀!」
「告訴我,何飛飛,」我說︰「到底是什麼事?」
她對我扮了個鬼臉,笑著說︰「怎麼我一定該有事呢?難道你以為我失戀了?」
我心里怦然一動,緊盯著她,我說︰「是嗎?」
「什麼是嗎?」她裝糊涂。
「你自己說的。」
「失戀?」她大笑,握著我的手說︰「是呀,我告訴過你的嗎,我愛上柯夢南了。」
我繼續緊盯著她。
「是嗎?」我再問。
「哎呀,藍采!」她叫了起來︰「你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和你一樣,會對柯夢南發狂的呀!」
「那麼,你干嘛要哭?」
「哭?誰說我哭來著?」她挑著眉梢,瞪視著我,嘻皮笑臉的。「告訴你吧,我在海水里泡得太久了,海水跑到眼楮里去了,當時我不覺得疼,現在眼楮越來越不舒服,風一吹就要流眼淚,所以我就到帳篷里來躺躺,剛剛滴了眼藥水,你以為是什麼?我在哭嗎?」她嘆了口氣︰「你們學文學的人呀,就是喜歡把任何事情都小說化!跋明兒你還會對人說,何飛飛失戀了,一個人躲在帳篷里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