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
突然間,音樂停了,突然間,客廳中燈光大亮,我們驚愕的停住,我張開眼楮,這才發現整個客廳中只有我們一對在跳舞,跟隨著燈光的明亮,周圍爆發了一陣掌聲和笑聲,中間夾著小俞的叫嚷︰「多麼美!多麼好!多麼羅曼蒂克!」
我的臉一定燒得通紅了,這些人多惡作劇啊!可是,這些惡作劇又多麼親切,多麼善良呵!
燈光重新轉暗,何飛飛走到我們面前來︰「藍采,把你的舞伴借我一下好嗎?」
「當然好,」我笑著讓開。
「你知道,藍采,他一直欠我一舞,」何飛飛說︰「在化裝舞會的時候,他說好要陪我跳最後一支舞,但是他陪你跳了,你不知道我吃醋得多厲害。」
「是嗎?」我問。
「真的,」她夸張的嘆息了一聲︰「我回家去後一直哭到天亮呢!」
「記住,那天散會的時候已經天亮了。」柯夢南提醒她。
「那麼,我是一直哭到天黑。」
「我很同情。」我笑著說。
「你嘲笑,藍采,」她板起臉來︰「你多殘忍!只因為你是勝利者,你就這麼欺侮我,其實,我覺得我比你可愛,就不知道柯夢南怎麼會愛上你而不愛我?」她掉頭瞪視著柯夢南︰「為什麼?」
「誰說我不愛你?」柯夢南笑吟吟的︰「我才愛你呢!」
「真的?」何飛飛揚起了睫毛,閃爍的大眼楮向他逼近了。
「真的?真的?」
「真的,像愛我家那只小炳巴狗一樣。」
「哼!」何飛飛氣呼呼的說︰「柯夢南,你變壞了。」
「都是跟你學的。」柯夢南繼續笑著。
「好吧!不跟許多嚕蘇了!」何飛飛拉住了他︰「陪我跳支舞吧,跳完了這支舞,就算我們之間的帳結了,我就不再為你傷心了。」轉向了我,她說︰「藍采!你不會吃醋吧?」
「保證不會!」我說。
「那我就放心了,」她說︰「不過,假如他是我的愛人啊,我連他看別的女人一眼都不許!」
「你不是別的女人,你是哈巴狗嗎!」我說。
「噢,藍采!」她瞪大了眼楮︰「你們聯合起來欺侮我,你們是恩恩愛愛的,我是你們的玩意兒,給你們消遣找趣兒的!噢,藍采,你多殘忍!你是我平生踫到的最殘忍的人,不止你,還有你!」她望著柯夢南。
「好了,你的牢騷發夠了沒有?」柯夢南問。
音樂已經又響起來了,是一支快華爾滋,何飛飛不說話,他們開始跳起舞來。我正預備退下去,谷風接住了我,笑著說︰「跟我跳一曲吧,藍采,懷冰被三劍客搶走了。」
我們跳著,谷風說︰「你們什麼時候訂婚?藍采?」
「還不知道,等他受完軍訓再說吧!」
「紫雲和祖望要訂婚了!」
「是嗎?」我並不驚異。「多好!又是一對!」
「你幫幫小俞的忙吧!」谷風說︰「他對何飛飛著迷了!」
「真糟!偏偏是何飛飛!」
「怎麼?」
「她是不會戀愛的!她還是個小孩子,沒開竅呢!」
「小俞也知道,」谷風說︰「但是,總要有一個人幫助她長大呀!」
「何必呢?」我說︰「她多快樂呀!」
真的,我望過去,她正和柯夢南酣舞著,她的上半身微向後仰,小小的鼻子美好的翹著,她仿佛跳得很開心,旋轉得像一個展開翅膀的小銀蝴蝶。她是會享受生活的,不是嗎?
她不必和某一個人戀愛,卻擁有每一個人的喜愛,這也夠了,不是嗎?
一曲既終,柯夢南回到我身邊來,拭去了額前的兩粒汗珠,他對我苦笑著搖搖頭︰「這個小妮子,我拿她真沒辦法!」他說。
「誰拿她有辦法呢?」我笑著說。「她又跟你開玩笑了?」
「可不是!」他說,握住了我的手。「藍采,我們溜到花園里去,好嗎?」
我們溜了。室內燈光暗淡,音樂喧騰,大家都在酣舞之中,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溜走。我們到了花園里,園中玫瑰正盛開著,滿園花香,滿園月影,花木參差。我們肩並著肩,一直走到水池前面。水池中有月亮的倒影,有花樹的倒影,還有我們的倒影。
「看到嗎?」他低低的問我。
「什麼?」
「水里,」他指指我們的影子︰「我們就要這樣並肩,永遠站在一塊兒。」
晚風輕拂著,水面漾起無數的波紋,一瓣石榴花的花瓣輕輕的飄落在水池里,我們的影子蕩漾著,蕩漾著,好半天才平息。兩個頭,聚在一塊兒,重疊著花影、樹影、雲影。
我們抬起頭來,長長久久的對視著。
「我愛你,藍采。」他低低的說︰「我每一根縴維都愛你。」
我靠近了他,他俯下頭來,他的嘴唇灼熱而濕潤。我緊攬著他的頭,意識從我的胸腔里飛走,飛走,飛走……飛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飛得那麼遙遠,那麼遙遠,似乎永遠不再回到我的身體里了。
然後,我恍恍惚惚的听到一個歌聲,很遠很遠,很細微很細微,唱的是︰「我曾有數不清的夢,每個夢中都有你,我曾有數不清的幻想,每個幻想中都有你,我曾幾百度祈禱,祈禱命運創造出神奇,讓我看到你,听到你,得到你,讓我訴一訴我的心曲,我的痴迷。只是啊,只是──你在哪里?」
我的意識還沒有回復,那歌聲消失了,並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好一會兒,我們分開了,我才神思恍惚的說︰「听到了嗎?」
「什麼?」
「有人在唱歌。」
「是客廳里傳來的吧!別管它!」
我們繼續留在花園里,直到客廳的燈光大亮,我們不能不回到人群里去了。
懷冰迎著我們。
「何飛飛呢?」她問。
「何飛飛?」我一怔︰「我不知道呀!」
「她不是和你們一起到花園里去了?」
「沒有呀,我們沒看到。」
「這鬼丫頭不知溜到哪兒去了。」懷冰說︰「八成她又要耍花樣。隨她去吧!來,你們剛好趕上吃消夜,我和彤雲合作,煮了一鍋蓮子湯。」
我們跑了過去,跟著大家吃喝起來,夜已經深了,我們吃了很多很多。而何飛飛呢,那晚她沒有再出現,直到大家都追查她的下落時,谷風家的下女才報告說,她早已經悄悄的、一個人走掉了。
為什麼?沒有人問,她原是個鬼神莫測的瘋丫頭嗎!
我們犯了多大的錯誤!我們是多麼的幼稚和疏忽,經常只憑自己的直覺,而肯定一切的事與物,我們只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一群自作聰明的傻瓜!
等我們了解過來的時候,往往什麼都遲了。
一年很快的過去了,這一年,柯夢南在南部受訓,我又即將畢業,生活就在書信往返和繁重的功課重壓下度過。懷冰他們也都是大四了,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像往年那樣輕松,因此,圈圈里的聚會停止了,變成大家私下來往,即使是私下來往,也都不太多。我和懷冰、彤雲姐妹比較接近,至于水孩兒和何飛飛,這一年幾乎都沒有見到過。
「何飛飛還是老樣子,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沒個正經樣,」
懷冰有時告訴我一些她的情形。「而且越來越瘋瘋癲癲了。現在人人都管她叫瘋丫頭了。」
「小俞追到她沒有?」
「早就吹了,何飛飛這人呀,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戀愛,她眼楮里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好像都沒有什麼分別的!」
「水孩兒呢?」
「要結婚了!」
「真的?」
「對象是個商人,經營塑膠加工的,比水孩兒大了二十歲,而且是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