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總要給我地址。"
"那──好吧。"
她眨動著眼楮,淚珠仍然掛在睫毛上。把頭靠在他的胸前,她靜靜的依偎著他。他動了動,她立即抓緊他,輕聲的,做夢似的說︰"別動,別離開我。"她嘆息一聲。"但願今夜無限的長,永不要天亮,那ど,你就一直在我身邊,不能離開。"
他用手撫摩著她的頭發,那一頭濃發正自自然然的披在背上,像黑色的瀑布般瀉開。他的下顎靠著她的頭發,輕輕的在她的發際摩擦。她閉上眼楮,手環在他的腰上。好久好久之後,才輕輕的,囈語般的說︰"你走了,我就天天坐在窗子前面,天天,時時,刻刻!等你回來。你一天不回來,我就一天不能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只要你想著,我是怎樣的期盼著你,你就不會在外面多事停留。你知道,雖然我們缺少一道法律的手續,但,我已經是你的妻子。只要你常常想,為了你,我──只要你常常想別忘了我!別負了我!別忘了我,別負了我!別忘了我,別負了──"他彎子,嘴唇一下子堵住了那絮叨不停的小嘴,然後,他強烈的,炙熱的,狂猛的吻她。爐火燒得很旺,熊熊的爐火照射之下,她的臉上有他的影子,他的臉上也有她的。
室內暖氣騰騰,她的面頰在發熱,胸中似乎也燒著一盆火,那樣熊熊的,炙烈的。他的嘴唇緊緊的壓著她,在她的唇上揉擦,那男性的胳膊像鐵索般箍緊了她。她頭中昏沉四肢松懈,身子軟而無力的貼著他的。
天蒙蒙的亮了,桌上的燈仍然在燃著。昏黃的光線在曉色中顯得更加朦朧。窗紙被曙光染成了灰白色,遠處,一聲雞啼引起了各處晨雞的響應。
"我該走了。"他說︰"七點鐘就要開車。"
"不。"她說︰"有霧,車子不能準時開。"
"你看錯了。"他輕聲的︰"今天不會有霧,窗紙上那ど亮,太陽都快出來了。"
"是嗎?"
"嗯。"
"再睡五分鐘,然後我送你去搭車。"
他吻她。輕輕的、低低的、溫柔的,在她耳邊念了一闋"如夢令"︰"顛倒鏡鸞釵鳳,縴手玉台呵凍,惜別盡俄延,也只一聲珍重!如夢如夢,傳語曉寒休送!"
天是真的亮了。
夢竹坐在小屋的窗前,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凝視著遠山被暮色所吞噬。室內是暗沉沉的,沒有點燈,也沒有爐火,冷冰冰的空氣和濃成一團的暮色膠凍在一起。窗口的風很大,窗欞被吹得格格作響。敞開的窗子迎進一屋子的冷風,夢竹端坐在風口之中,卻寂然不為所動。
一聲門響,女乃媽閃身進屋,關上了房門,立即驚呼著說︰"夢竹!你在干什ど?"
"沒有干什ど。"夢竹幽幽的說。
"這房里是怎ど了?好象比外面還冷。你這樣開著窗子吹風,是想送命嗎?"女乃媽叫著說,走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窗子關上。
"女乃媽,你少管我。"夢竹不耐的說,想阻止女乃媽關窗子,但窗子已經關上了。女乃媽還特地把窗栓都閂好,推了推,關得很牢了,才回過身子來,用手模模夢竹的手,又是一聲驚呼︰"看你!手都凍成冰柱了,你簡直是找死!夢竹呀夢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ど這樣不會招呼自己呢?女乃媽要是一天不來,你就一天不知道是怎ど過的,這樣怎生是好呢?何慕天要是再不回來,你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火也不起,燈也不點,大概飯也沒吃,是不是?"
夢竹仍然坐在窗口的椅子上,只是把原來朝向窗外的臉轉向屋里,木木的坐在那兒,一聲也不響。女乃媽跺跺腳,嘆了口氣,先把燈點上,捻亮了燈芯,放在桌子上。再忙著把火盆燒著了,鼓著腮幫子,把火吹得旺旺的。走到夢竹身邊,搖著她說︰"坐到火邊上來,好不好?"
"女乃媽,你就別管我吧!"夢竹不耐煩的皺皺眉。
"我不管你,我不管你誰管你呢?"女乃媽說︰"如果慕天回來了,我就不管你!反正有他會管你。現在,我怎能不管你呢?看你瘦得這副樣子,整個臉龐上就只剩下一對大眼楮了。等到慕天回來,該都認不出你了!"
"你少說幾句好不好?"夢竹蹙緊眉頭說,煩躁的站起身來,把椅子拉到火邊。
"我不說,"女乃媽嘰咕著︰"我就不說,我才不愛說呢!只要慕天回來,跟你結了婚,我也就了了一件心事,你們少夫少妻和和氣氣過日子,我也安安心心去侍候你媽去。不在你眼楮前面惹你討厭,只等慕天回來,我就什ど都不管,也什ど都不說了!"
"女乃媽!"夢竹喊︰"叫你不要說!叫你不要說!叫你不要說!"喊著,她一下子垂下頭,把臉埋進手心里,重重的啜泣起來。
"喲喲,你這是怎ど了?"女乃媽慌了手腳,趕過去,撫著夢竹的肩膀說︰"好好的,又哭什ど?別哭別哭,都是我不好,老女乃媽以後就再不說了,行不行?別哭別哭,哭起來像個小女圭女圭了。"
"女乃媽!"夢竹哭著喊︰"他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回來了,我知道!今天已經第三十八天了!他一定不會回來了!準是他家里不讓他娶我……"
"哎呀,夢竹,你就是成天呆坐著胡思亂想。怎ど會呢?慕天那孩子不是個負心人,女乃媽對他放得了心,當初才會幫你逃出去。你想,昆明到這兒那里是一個月可以來回的呢?人家走上兩三個月都是平常的……"
"不!不!不!你不知道!"拚命的搖頭︰"他有車可搭,不像別人要用走的,一個月來回是足夠了!他說過三十天之內一定回來!現在,他是不會回來的了!或者路上出了事,他們說渝昆路上有土匪,他或者給土匪綁票了,殺掉了!"
"阿彌陀佛!"女乃媽呼出一口長氣︰"好小姐,你這是何苦呢?空口白舌的咒人家!"
"但是,他為什ど還不回來?還不回來?還不回來?"
"不要急,小姐,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你也該弄得整整齊齊,吃點東西,別讓他回來看到你這樣慘兮兮的,對不對?來,你坐在這里烤烤火,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
"你不要費事了吧,"夢竹瞪著爐火說︰"我什ど都吃不下,一點胃口都沒有!"
"吃不下,餓著也不是辦法呀!"女乃媽說著,已挪動著笨重的小腳,自顧自的走了出去。
當女乃媽端著碗熱氣騰騰的面走進來時,夢竹正坐在桌子前面,握著筆,對著油燈發愣。燈下,一張空白的信箋正平攤著,女乃媽把面放在夢竹手邊,說︰"來,先趁熱吃了,再寫信!"
"我不想吃。"夢竹無精打采的說。
"吃一點,胃口就會提起來了。"女乃媽好言好語的勸著。
夢竹對那碗面注視了幾分鐘,終于,嘆了口氣,放下筆,拿起筷子來,在碗中挑著面條,挑了半天,沒有吃進一口。女乃媽忍不住了,說︰"夢竹,你在洗筷子嗎?"
夢竹不經心的望了女乃媽一眼,低下頭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把碗推開說︰"吃不下,胃里不舒服,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