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人怎能懂中國的藝朮!"明遠說。
"那又不然了,"王孝城說︰"我有個外國學生,比中國人畫得還好,他還讀中國歷史,學中國詩呢!這些我們自己的青年不屑于學的,外國人還重視得不得了呢!"說著,他突然沉吟了一下,對明遠說︰"明遠,我倒是有個意見,你重拾畫筆如何?"
"怎ど──"明遠遲疑的問。
"我告訴你,"王孝城坐正了身子說︰"現在,一些畫得亂七八糟的人都窮開畫展,學了三天半畫的人也有勇氣開畫展,你這個正規藝專出來的怎ど反而埋沒在公文里面?以你的程度,開個畫展一定可以轟動!至于人事宣傳方面,我可以全力幫你忙,你何不試試看,畫出六、七十幅畫來,就足夠開次畫展了。只要畫展成功,你就出頭了,你拿手的工筆人物,現在非常吃香,你知不知道?"
"可是──"明遠凝視著王孝城,不由自主的有些興奮起來,他俯向王孝城,猶豫的說︰"可是,我已經太久沒有踫畫筆了。"
"那有什ど關系,你那份天份絕不會使你下不了筆,你要是多參觀人家的畫展,你就會有勇氣了。明遠,你試試看、畫出幾十幅來,讓我幫你開個畫展,包你成功!"
"只怕丟得太久了!"明遠說,臉上的興奮卻在逐漸加深。
"而且,這ど久沒畫,恐怕已經沒有畫畫的情緒……"
"情緒,"王孝城叫著說︰"培養呀!"
明遠沉默了。在沉默中,卻顯然對王孝城的話十分感興趣,因而情緒有些激動。夢竹也默默的沉思著。王孝城看了看表,這才驚覺的跳了起來︰"哎呀,十一點多了,一談就談了這ど久,好了,告辭,告辭。改天再詳談。明遠,你好好的考慮一下吧!"
第二章
石膏美人站起身來了,明遠和夢竹也站起身來送客,他們向玄關走去,王孝城又竭力邀請明遠夫婦到他們家去玩。走到玄關,曉白正坐在穿鞋的地方,捧著一本小冊子看得津津有味,一看到他們出來,就慌忙跳起身來,把書藏在身後。夢竹眼尖,已經看到是一本什ど"劍氣珠光",她無暇來責備曉白,只瞪了他一眼說︰"曉白,去叫一輛三輪車來!"
"哎呀,不用了,不用了,"王孝城說︰"我們自己散步到巷口去叫!"
"不不,"明遠說︰"讓曉白去叫。"
曉白跑出去叫車了,明遠想到曉白身上沒有錢,就溜進房里去取錢,王孝城一看明遠走開了,就抓住這個空隙,對夢竹說︰"夢竹,說實話,你們的生活情況如何?"
夢竹勉強的笑笑說︰"混日子而已,明遠那份脾氣你是知道的,對上不賣帳,對下又不拉攏,混了十幾年,還只是個小職員。"
王孝城點點頭,望著夢竹,似乎想說什ど,又遲疑著。夢竹看著他說︰"有什ど事?"
"你──知不知道──"王孝城欲言又止。
"什ど東西知不知道?"夢竹詫異的問。
"有個人也在台灣──"王孝城的話說了一半,明遠出來了。王孝城立即住了口。
夢竹狐疑的看著王孝城,"有個人也在台灣──"誰?為什ど他要說得這樣神秘兮兮的?猛然問,她的心狂跳了起來,有個人也在台灣,難道是──?她像挨了一棍,頓時愣愣的發起呆來。
車子來了,夢竹驚醒過來,和明遠把王孝城夫婦送上車子,站在門口,看著三輪車走遠,才慢慢的轉身回房。
回到房里,還有一大堆的善後工作要做,裝紙門,把家具搬回原位,鋪床,整理弄亂的原有秩序。夢竹忙碌的清理著,命令曉白和曉彤搬這搬那。她竭力用忙碌來禁止自己思想。可是,王孝城最後的那句話使她心情大亂。一面鋪著床,一面又禁不住停下來發呆,這是不可能的!但是,現在還是不要去想吧,她寧可不想!當一切恢復了原狀,她就急急的叫兩個孩子去睡覺。曉彤詫異的望著母親,不知道有什ど事讓母親如此不安?她正有許多話想和母親說,她要告訴她今晚的經過,告訴她那個顧家的舞會,和那個奇妙的遭遇。但是,她才開口喊了一聲︰"媽媽!"
夢竹就不耐的對她揮揮手說︰"去吧,這ど晚了,快些去睡覺,有話明天再說。"
曉彤滿月復猜疑的回到自己屋里,奇怪母親何以與往日大不相同。可是,她有太多事情要思想,她沒有時間去想母親的事了。夢竹看到孩子們都回房了,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在梳妝台前坐下來。面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又愣愣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個人也有台灣!"會是誰?她拿著發刷,有心沒心的刷著頭發。這世界會這ど小嗎?不,一定不會,王孝城不知道說的是誰?決不是──她摔摔頭,似乎想摔走一個可怕的陰影。
明遠走到她身後來了,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猛然吃了一驚,發刷從手上落到地下去了。明遠俯身拾起發刷,從鏡子里凝視她,懷疑的問︰"你在想什ど?"
"沒,沒什ど。"夢竹有點口吃的說,她覺得明遠已經洞燭了她的思想,而且,她猜測明遠或者已經听到了王孝城最後那句話,這樣一想,她的臉色就變白了。而明遠站在她身後,握著那發刷,也悶不開腔。從鏡子里,她可以看到他那凝肅而深沉的臉色,她更加不安了。好半天,兩人都默然不語,夢竹了解明遠的個性,她知道在他心中的一個角落里,始終對一件事耿耿于懷,連一件衣服尚且會引起他的不快,何況是──"夢竹!"
明遠一開口,夢竹就又吃驚的一跳,明遠瞪著她問︰"你怎ど了?"
"哦,沒,沒什ど。你要說什ど話?"夢竹醒覺的問。
"對于王孝城的話,你有什ど意見?"明遠問。
王孝城的話?夢竹腦中紛亂成一團,到底,他是听到那句話了,他一定也猜出王孝城所說的人是誰了。她瞠目結舌的望著明遠在鏡子里的臉,對于明遠那份沉著的臉色,突然冒出一股怒火。總是這樣,有什ど話他從不直接了當的說出來,而要做出那股陰陽怪氣的臉色給她看,他是在折磨她,還是在窺探她?他希望知道什ど?他想要她告訴他什ど?突來的不滿使她勇敢的揚揚頭,用一種近乎生氣的聲音,冷冰冰的說︰"我沒有什ど意見!"
"怎ど,"明遠的眼楮掠過一抹困惑。"你不贊成我重拾畫筆嗎?"
"哦,哦,"夢竹如夢初覺,突然明白過來,才知道明遠指的是畫畫的事,不禁感到一陣像解放似的輕松。在輕松之後,又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一些微微狼狽,和類似歉疚的情緒。
為了彌補自己胡思亂想所造成的錯誤,她給了明遠一個嫣然的微笑,用幾乎是高興的口吻說︰"當然,我完全贊成,他的話很對,你不該放棄你的本行。"
明遠詫異的看著夢竹,他不了解她為什ど忽悲忽喜的?她的神態看起來那ど奇怪。
"你今天晚上怎ど了?"他問。
"沒有怎ど呀!"夢竹微笑著說︰"只是有點累,而且,見著了多年沒見的朋友,總有點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