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雯,你這麼鬧,我簡直沒辦法想!」
「我就是不鬧,你也想不出來的,」程心雯說,一面拉住江雁容說︰「別做了,中午不休息的人是傻瓜!」
「讓我做做傻瓜吧!」江雁容可憐兮兮的說。
周雅安從後面走了過來,用手拍拍江雁容的肩膀,江雁容抬起頭來,看到周雅安沉郁的大眼楮和冰冷而無表情的臉。周雅安望望教室門口,江雁容會意的收起書和本子,站起身來,程心雯一把拉住江雁容說︰
「怎麼,要跑?到底周雅安比我們行!你怎麼不做代數習題了?」「別鬧,我們有事。」江雁容擺月兌了程心雯,和周雅安走出教室。她們默默的走下樓梯,又無言的走到校園的荷花池邊。江雁容走上小橋,伏在欄桿上望著水里已經發黃的荷葉,荷花早已謝了,現在已經是秋末冬初了。周雅安摘了一朵菊花過來,也伏在欄桿上,把菊花揉碎了,讓花瓣從指縫里落進池水中。江雁容說︰「造孽!」「它長在那邊的角落里,根本沒有人注意它,與其讓它寂寞的枯萎,還不如讓它這樣隨水漂流。」
「好,」江雁容微笑了︰「你算把我這一套全學會了。」
「江雁容,」周雅安慢吞吞的說︰「他變了心,他另外有了女朋友!」江雁容轉過頭來望著周雅安,周雅安的神色冷靜得反常,但眼楮里卻燃燒著火焰。「你怎麼知道?」江雁容問。
「我舅舅在街上看到了他們。」
江雁容沉思不語,然後問︰
「你準備怎麼樣?」「我想殺了他!」周雅安低聲說。
江雁容看看她,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周雅安,他還不值得你動刀呢!」
周雅安定定的望著江雁容,眼楮里閃動著淚光,江雁容急急的說︰「周雅安,你不許哭,你那麼高大,那麼倔強,你是不能流淚的,我不願看到你哭。」
周雅安把頭轉開,咬了咬嘴唇。
「我不會哭,」她說︰「最起碼,我現在還不會哭。」她拉住江雁容的手說︰「來吧,我們到康南那里去,听說他會看手相,我要讓他看看,看我手中記載著些什麼?」
「你手上不會有小徐的名字,我擔保。」江雁容說︰「你最好忘記這個人和有關這個人的一切,這次戀愛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並不是全部,我可以斷定你以後還會有第二次戀愛。你會踫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
「你不該用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勸我,」周雅安說︰「你是唯一一個了解這次戀愛對我的意義的人,你應該知道你這些話對我毫無幫助。」「可是,」江雁容看著周雅安那張倔強而冷冰冰的臉︰「我能怎樣勸你呢?告訴我,周雅安,我怎樣能分擔你的苦惱?」
周雅安握緊了江雁容的手,在一剎那間,她有一個要擁抱她的沖動。她望著江雁容那對熱情而關懷的眼楮,那真誠而坦白的臉說︰「江雁容,你真好。」江雁容把頭轉開說︰「你是第一個說我好的人,」她的聲音有點哽塞,然後拉著她說︰「走吧!我們找康南談去,不管他是不是真會看手相,他倒確是個好老師。」康南坐在他的小室內,桌上的煙灰碟里堆滿了煙蒂,他面前放著江雁容那本周記本。他已經反復的看了好幾遍,想批一點妥當的評語,但是,他不知道批什麼好。他不知道如何才能鼓舞這個憂郁的女孩子,十八歲就厭倦了生命,單單是為了對功課的厭煩嗎?他感到無法去了解這個孩子,「一個奇異的女孩子。」又是這句老話,但是,「是個惹人憐愛的女孩子。」他重新燃起一支煙,在周記本和他之間噴起一堆煙霧。
有人敲門,康南站起身來,打開了房門。江雁容和周雅安站在門外,康南感到有幾分意外,他招呼她們進來,關上了門。周雅安說︰「我們來找老師看手相!」
康南更感到意外,本來,他對手相研究過一個時期,也大致能看看。上學期,他曾給幾個學生看過手相,沒想到周雅安她們也知道他會看手相。他有點愕然,然後笑笑說︰
「手相是不準的,凡是看手相的人,都是三分真功夫加上七分胡說八道,另外再加幾分模稜兩可的江湖話。這是不能置信的。」「沒關系,老師只說那三分真話好了。」周雅安說,一面伸出手來。看樣子,這次手相是非看不可的。康南讓周雅安坐下,也只得去研究那只手。這是個瘦削而骨結頗大的手,一只運動家的手。江雁容無目的的瀏覽著室內,牆上有一張墨梅,畫得龍飛鳳舞,勁健有力,題的款是簡單的一行行書︰「康南繪于台北客次」,下面寫著年月日。「他倒是多才多藝,」江雁容想,她早就知道康南能畫,還會雕刻。至于字,不管行草隸篆他都是行家。江雁容踱到書桌前面,一眼看到自己那本攤開的周記本,她的臉驀的紅了。她注意到全班的本子都還沒有動,那麼他是特別抽出她的本子來頭一個看的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偷偷的去注視他,立即發現他也在注意自己。她調回眼光,望著桌上的一個硯台。這是雕刻得很精致的石硯,硯台是橢圓形的,一邊雕刻著一株芭蕉,頂頭是許多的雲鉤。硯台右上角打破了一塊,在那破的一塊上刻了一彎月亮,月亮旁邊有四個雕刻著的小字︰「雲破月來」。江雁容感到這四個字有點無法解釋,如果是取「雲破月來花弄影」那句的意思,則硯台上並沒有花。她不禁拿起了那個硯台,仔細的賞玩。康南正在看周雅安的手,但他也注意到江雁容拿起了那個硯台,和她臉上那個困惑的表情。于是,他笑著說︰
「那硯台上本來只有雲,沒有月亮,有一天不小心,把雲打破了一塊,我就在上面刻上一彎月亮,這不是標準的‘雲破月來’嗎?」江雁容笑了,把硯台放回原處。她暗暗的望著康南,奇怪著這樣一個深沉的男人,也會有些頑皮的舉動。康南扳著周雅安的手指,開始說了︰
「看你的手,你的個性十分強,但情感豐富。你不易為別人所了解,也不容易去了解別人,做事任性而自負。可是你是內向的,你很少向別人吐露心事,在外表上,你是個樂觀的,愛好運動的人,事實上,你悲觀而孤僻。對不對?」
「很對。」周雅安說。「你的生命線很復雜,一開始就很紛亂,難道你不止一個母親?或者,不止一個父親?」
「哦,」周雅安咽了一口唾沫︰「我有好幾個母親。」她輕聲說。事實上,她的母親等于是個棄婦,她的父親原是富商,娶了四五個太太,周雅安的母親是其中之一,現在已和父親分居。她和父親間唯一的關系就是金錢,她父親仍在養育她們,從這一點看,還不算太沒良心。
「你晚年會多病,將來會有個很幸福的家庭。」康南說,微笑了一下。「情感線也很亂,證明情感上波折很多。這都是以後的事,不說也罷。」「說嘛,老師。」「大概你會換好幾個男朋友,反正,最後是幸福的。」康南近乎塞責的結束了他的話。
「老師,我會考上大學嗎?」周雅安問。
「手相上不會寫得那麼詳細,」康南說,「不過你的事業線很好,應該是一帆風順的。」
「老師,輪到我了,」江雁容伸出了她的手,臉上卻莫名其妙的散布著一層紅暈。康南望著眼前這只手,如此細膩的皮膚,如此縴長的手指,一個藝術家的手。康南對這只手的主人匆匆的瞥了一眼,她那份淡淡的羞澀立即傳染給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竟覺得有點緊張。輕輕的握住她的手指,他準備仔細的去審視一番。但,他才接觸到她的手,她就觸電似的微微一跳,他也猛然震動了一下。她的手指是冰冷的。他望著她,天已經涼了,但她穿得非常單薄。「她穿得太少了!」他想,突然有一個沖動,想握住這只冰冷的小手,把自己的體溫分一些給她。發現了自己這想法的荒謬,他的不安加深了。他又看了她一眼,她臉上的紅暈異常的可愛,柔和的眼楮中有幾分驚慌和畏怯,正怔怔的望著他,那只小手被動的平伸著,手指在他的手中輕輕的顫動。他低頭去注視她手中的線條,但,那縱橫在那白的手掌中的線條全在他眼前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