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鵬飛聞言對妻子露出了然的笑容,「難道你沒在想嗎?」
回視丈夫拋來的戲謔眼神,陳香琴也不覺莞爾。「難不成你現在所想的也正是我所想的?」
解鵬飛忽然換上一副鄭重的神情,語氣也轉為嚴肅,「香琴,」輕聲喚著愛妻的名字,顯示出他對接下來要問的事情所抱持的慎重態度,「說真的,如果隨心那丫頭和審言在一起,你覺得怎麼樣?」
陳香琴沒有直接回答老伴的問題,眼神迷離地投往身前的虛空處,帶著深深的眷戀和回憶,「你是知道的,隨心那孩子就像我們的親女兒一樣,若不是有她在一旁陪著,我們老兩口也不會那麼快從欣彤的去世中恢復過來。」言語中仍有著對愛女早逝的不勝唏噓,「我是真的把她當親閨女一樣疼愛。至于審言這孩子就更不用說了,只怪咱們家欣彤沒福氣,還白白拖累了人家。」想到審言對自家女兒的用情,她這個做母親的都為之心疼,「如果他能跟隨心那丫頭在一起,就真是再好不過了。想必欣彤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十分安慰的。」說完,陳香琴把目光轉向與她相知多年的老伴,在他的眼中也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是啊,如果那兩個孩子能在一起,欣彤一定會很高興吧!」想到善解人意的愛女,解父的笑容也變得憂郁起來。
「不過,我有點擔心審言。」陳香琴的眉間不覺平添了幾道皺痕,「就怕這孩子死心眼兒,不懂得把握身邊的幸福。還有隨心,」眉間的幾道皺痕變得更深了,「也不知道那丫頭心里是怎麼想的。」
「隨心我倒是不擔心,」解鵬飛的眼中閃爍出洞悉世情的光芒,「你沒瞧見今天審言燒信給欣彤時,那丫頭注視著他的表情。再加上剛才那一個電話,」解父說出最後結論,「這孩子呀,肯定是對審言動了心了。」
「不過,我也是比較擔心審言。」解父接著道出與妻子相同的憂慮,「依他那固執的性子,只怕隨心那丫頭要吃苦嘍!」
兩夫妻最後一致達成共識︰隨心呀,注定會有一段非常辛苦的追愛之路。
「不,不要——」狂喊著從夢中驚醒過來,冷汗涔涔。
又做噩夢了。杜審言無奈地按住發疼的額角,仍為夢里的景象而心悸不已。
雖然當初在欣彤臨終的要求下自己並沒有看到她出事後的模樣,但自此以後卻常常在夢里看見她被車撞得血肉模糊的樣子。那種只能眼睜睜在旁看著事情發生卻無能為力的痛苦每每讓他驚悸著醒來,然後……再一夜無眠到天亮。夢里,是肝膽俱裂的場景,夢外,是不願面對的現實。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徘徊在慘痛的夢境和殘酷的現實之間不得救贖,而這樣夜以繼日的折磨幾乎逼得他發狂。
逃,他只有遠遠地逃開,逃離這個觸景傷情的地方,逃離周圍那些關愛憐憫的眼神,將自己放逐到異國他鄉,代替最愛的人去實現她永不能完成的夢想。何況——杜審言苦笑了下——這樣他還可以假裝欣彤仍活在這世界的某一處,只是隔著重洋、隔著高山無法相見罷了,她仍然好好地活著。某些時候,這個方法的確很有效,至少在國外的日子里,那些噩夢不再追逐著他,至少在夢里他可以暫時忘卻傷痛。
可如今才一回來,那些久違的噩夢就又來糾纏。可惡!杜審言不由握緊拳頭狠狠地捶向牆面。惱怒中注意到從窗外透射進來的晨曦,不禁詫異地看了看手表。哈,七點十分。今天這噩夢還算厚待他不是嗎?至少——他不用再一夜無眠到天亮了。
快速穿衣洗漱完畢,見父母還沒有起身,杜審言決定出去轉轉順便買些早餐。
好久沒有體會過武漢的早晨啦。貪婪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鼻間充盈著古雅而恬淡的梧桐清香,那顆因噩夢而騷亂不已的心竟奇異地慢慢平復了下來。看著周圍三三兩兩晨練的人群,杜審言不自覺也融入了這種平和安詳的氛圍中。
對了,他記得前面的拐角處過去有一個賣早點的攤子,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循著記憶走過去,定楮一瞧,居然還在,那金黃的油條,酥脆的燒餅,令人食指大動的豆皮,以及飄散于空氣中的豆漿香味都讓他覺得既親切又倍感饑腸轆轆。當下向老板買了足夠三人吃的份,拎著一大袋豐盛的戰利品踏上了來時的路。
回到家時,父母也都已經起來了。難得一家三口聚在一起過早,杜父杜母的臉上都掛著滿足的微笑,而杜審言也靜靜感受著這久違的靜謐時光。一時間,餐桌上靜默無聲,只有一種簡單幸福的氣息在空氣中無聲地流轉。
「叮——叮——」擾人的電話鈴聲不客氣地打破了寧靜。
會是誰?餐桌旁的三人心里都有相同的疑問。誰會在星期天的大清早就打電話到家里來呢?
「我去接。」楊秀霞匆匆放下筷子,猜測著可能是那幫老姐妹要邀她去打牌。旋即又有些疑惑——她們一般都是中午過後才會來叫人的啊。
八成是那群棋友打來約他去下棋的,杜德祥暗自估模。可往常也沒這麼早啊。心下也不敢肯定了。
杜審言專心致志地吃著油條。肯定不會是找他的,這點他十分篤定。在他沒有通知的情況下,那些朋友都不會知道他回來了,而惟一知道這個消息的好友任自飛如果要找他,也只會打他的手機,所以可想而知——這電話,與他無關。
因此,杜審言專心地享用他的早餐。
不料,楊秀霞在對著電話回答了兩聲「在」、「好,你等一會兒」之後,即一臉狐疑地轉向兒子,「審言,你的電話。」末了,又補上一句︰「是個女孩兒。」
此話一出,杜父也饒有興味地看著兒子。有多久沒有異性找過自家兒子了呢?杜德祥迅速思忖著,不覺往妻子的方向望去,剛好遇上楊秀霞投視過來的目光,夫妻倆飛快地交換了一個頗有深意的眼神。
乍听到母親的叫喚,杜審言的表情是極度錯愕的。竟然是找他的,會是誰呢?起身向電話機旁走去,腦中剎那間閃過數種可能,但又被他一一否決。罷了,等接了電話就知道是誰了。
「喂,我是杜審言。」拿起電話的時候他已恢復了一貫的淡漠,仿佛剛才的情緒波動不曾出現過。
……
「是你?!」才剛恢復的冷靜自持顯然被對方的自報家門給攪得大亂,揚高的聲音中有著不容錯辨的驚訝。停頓了幾秒,再開口時又是淡淡的語氣︰「有什麼事?」
杜父和早已回到原位坐下的杜母自兒子拿起電話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密切注意著事態的發展。為了不讓兒子發現他們兩人的行為,夫妻倆仍低頭佯裝在吃早餐,只是把耳朵豎得老高且不時拿眼偷瞄兒子的一舉一動。待听到兒子不同尋常的驚訝語氣後,兩人的眼中不約而同閃過一道「有戲」的光芒,臉上也現出欣慰的笑容。
對審言這個兒子,他們夫婦倆一直是引以為傲的。從小就沒讓他們多操過心,一直是那麼優秀又孝順的孩子。對于兒子與欣彤之間的感情,他們也一直看在眼底,喜在心頭。可沒料想本應是一段好好的姻緣最後卻……看到兒子自欣彤去世後就一副郁郁寡歡、了無生趣的模樣,做父母的既擔心又無能為力。後來兒子決定遠走天涯自我放逐,杜德祥與楊秀霞縱然百般不放心,但也深知這樣也許對愛子會更好些,于是終是放手讓他去了,從此也就多了一番牽腸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