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蒙蒙亮,隨心就醒了。說不出是什麼原因把她從深沉的睡眠中喚醒,醒來後就覺一顆心「怦怦」地跳個不停,總感覺有事要發生,卻說不上是壞事還是好事。算了,不管了,還是隨遇而安吧!隨心暗暗安慰自己。一翻身下了床,快速洗漱停當,換好衣服就沖進了客廳。
「爸媽早!」
範瑤抬頭慈愛地看了看女兒,微笑問道︰「今天星期六,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啊?」
「醒了就起來了唄!」隨心輕快地應著,「我走了。」
「這麼早就去了?」剛從廚房出來的原毅詫異道。
「就是呀,吃完早飯再走吧!」範瑤柔聲道。
「不了,我隨便到樓下買個包子就行了!我今天想早點過去。」隨心邊穿鞋邊回答,「走了,老爸老媽。」
「路上小心點兒!」
走在樓道上,猶能听見老媽的殷殷叮嚀從身後傳來。
「王大娘,麻煩給我兩個肉包!」在擁擠忙亂的包子鋪前,隨心不得不扯開了喉嚨大叫。
「好 ,肉包兩個——」胖胖的中年婦人爽快唱喏道,麻利地包起遞給隨心,「去哪兒呀,丫頭?」
「去看一個……朋友。」隨心接過包子,在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心中泛起奇異的感受。「朋友」嗎?用這個詞來形容她和「她」之間的關系似乎太過浮泛,也太過簡單了。那麼,她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呢?好像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實在是太過復雜的糾纏啊!總之是一言難盡。
帶著這樣的迷思擠出了人群,甚至在去往公車站的路上,隨心的思緒仍在這個問題上回旋。
「車來了!」不知是哪個等車的人喊了一聲,拉回了她游走的注意力,抬頭一看,正是自己要坐的車子,慌忙上車。還好,星期六早上坐車的人並不多,隨心輕易就找到一個靠窗的座位,遂悠閑地坐于其上,享用起早餐來。
包子很快被饑餓的女子啃了個精光,照理說此刻吃得飽飽的人兒應該意態閑適、志得意滿才是,可隨心卻反而蛾眉輕蹙,面容奇異而困惑。怎麼胸腔里的那顆心跳得越來越快了,不會真有什麼事兒吧?禁不住暗自嘀咕,心下也越來越緊張。
「篤,篤,篤」
「來啦——」陳香琴匆匆從廚房里沖出來開門,「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啦,丫頭?快進來。」
「干媽,」隨心親昵地叫著,走上前挽住陳香琴的手,「人家想早點吃到干媽做的菜嘛,不然就算能先聞一聞也是好的!」
「好哇!就知道你這孩子盡想著干媽的菜,壓根就不念著我和你干爸。」陳香琴佯裝生氣。
「怎麼會呢?因為菜是干媽做的,所以才特別好吃呀!人家可是一直都念著干爸干媽的,干媽不要冤枉人嘛!」隨心搖著陳香琴的胳膊不依地撒嬌。
「好了,好了,別搖了,干媽這一把老骨頭都要給你搖斷了。」陳香琴滿臉慈愛地望著隨心,笑著模了模她的頭,「干媽相信你就是。知道你這孩子今天要來,早就預備好了菜,都是你愛吃的。」
「我就知道干媽最疼我啦!」隨心撒嬌地把頭倚向陳香琴的肩膀,開心得像個小孩子。
「咳,咳,」故作威嚴的咳嗽聲響起,提醒正在親熱的娘兒倆別忘了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怎麼?丫頭,我這個干爸對你就不好了嗎?」邊抗議邊從內室走出的中年男子鬢角微白,面容清瘦。
「干爸,」隨心嬉笑著奔過去,一把抱住解鵬飛的手臂,「我知道干爸也最疼我啦!我好喜歡你親手為我做的那些小禮物呢!」
「是嗎?」解父仍是嚴肅地板著臉。
「老解,你看你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跟個孩子似的爭風吃醋,你好意思嗎?」陳香琴毫不客氣地取笑老伴。
「才不是呢!」隨心晃悠著干爸的手臂,「干爸只是跟我鬧著玩兒,他才舍不得生我的氣呢!」
「哈,哈,哈,」解鵬飛得意地仰首大笑,「還是我的干女兒最了解我呀!」
「好了,你們爺兒倆邊上鬧去吧,我還要去理幾個菜,不管你們了。」陳香琴決定不理這爺兒倆,徑自進了廚房。
「丫頭,來,過來坐吧!」解鵬飛一邊坐到沙發上,一邊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干爸,」隨心稍稍斂起了臉上的笑容,「我想……先去看看欣彤。」
「噢,」解父的聲音也不由低沉了下來,「欣彤被審言那孩子帶出去散步了,可能過一會兒才會回來。」
乍听到「審言」這兩個字,隨心的心髒不禁大大地震動了一下,心神也漸漸飄遠了。
杜審言這個名字……對她來說並不陌生,他和欣彤之間的故事她也听到過很多。當然,那都是干爸干媽斷斷續續講給她听的。
解欣彤和杜審言,這兩個人之間的牽系實在是太深太深了,要想了解欣彤生命中的種種,就不可避免地會提到杜審言,他出現在欣彤的每一個生命階段里,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越了解他們之間的故事,就越為他們的愛情所感動,有時候,她甚至會有一種罪惡感,只因為,欣彤死了,而她——還活著。
而對杜審言,她也始終有著一種難言的感覺,每每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心中都會覺得有些異樣,可是,像今天這樣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髒就猛然收縮的情形,以前卻從未有過。
飄飄渺渺中,隨心對于干爸的問話只能報以機械的「嗯」、「啊」聲,直到看見解父擺出一副象棋,才從九天之外拉回了幾許神志,心不在焉地與干爸廝殺起來。
杜審言左手緊緊護住半掩在外套里的青花瓷壇,右手斜插在口袋里,狀似隨意地漫步著。呵,他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想象欣彤就在身旁,仿佛心愛的她從不曾離開。停住腳,閉上眼,嗅覺似乎變得更加靈敏,他可以清晰地捕捉到空氣中飄散著的梧桐那特有的清香,像一只溫柔的手,無言地撫慰著他,奇異地減輕了心底那從不曾止歇的傷痛。
靜立良久,細細體會那份難得的靜謐與祥和,再度睜開雙眼時,他幾乎有些適應不了近午時分刺眼的陽光。離開武漢這麼久,他幾乎已經忘記這里的氣候是多麼炎熱。雖說還是春天,但早上十點之後的陽光已是不容小覷。
以手遮眼,仰頭注視頭頂上方的樹葉,在陽光的照射下葉片幻出炫目的光暈,益發顯得厚實飽滿,青翠欲滴,宛若一個個具有靈性的精靈。空氣中微動的氣流驚動了這些精靈,于是它們紛紛在春風中搖曳輕舞,舒展著身軀,歡快地跳動著,恣意地放聲高歌。他痴痴地望著,依稀看到了欣彤輕盈舞動的身影。
欣彤跳舞總是隨興所至,卻每每讓他看得目眩神迷,心旌搖蕩,那是一種充盈著鮮活生命力的舞蹈,就如同這風中舞動的樹葉,又仿佛是山間自在的清風,自然而優美,帶給他那麼多的感動與驚喜。
收回視線,他不由將懷中的瓷壇抱得更緊,右手輕輕摩挲著它的外沿,仿若情人間溫柔的撫觸。欣彤,我好想你,你知道嗎?我想見你,我好想見你!他在心中無聲地吶喊,極度的思念痛苦令他俊朗的面容扭曲,絕望的浪潮幾乎將他淹沒。不能啊,再怎樣祈求都只是徒然啊!生死也許只有一線之隔,卻已是另一個他無法企及的世界了,至少現在的他還不能啊。
甭寂的身影又佇立了許久,直到「時間」這個概念沖入他的腦海才打破了環繞在周身的迷霧。人影終于有了移動的跡象,「欣彤,我們回去吧!」他輕柔地拍了拍懷中的青瓷壇,轉身緩緩往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