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里,其實沒有真正的誰對誰錯,只是愛得多的,難免要付出的多,而獲得的少。她還記得君夭桃的魂魄從身體里飛出來,眼睜睜地望著他臉上哀痛的表情,然後慢慢地飄出了東宮之上的時候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在黃泉的路上,她不斷地問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祜澤哥哥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不是討厭她,恨她到非要殺了她不可呢?但直到飲盡孟婆湯的最後一刻,她都沒有想過要恨他。
「殿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句話也不曉得是誰說的,怎麼這麼富有人生哲理?微臣真是心有戚戚然。長得好看的人就是有這點好處,這表情哀怨一點,可憐一點,便摧得人心肝疼。你現在就是想跟我要天上的月亮,我都得想盡辦法摘給你了。」真不公平啊。她嘆息還嘆息。
俊眉微蹙,烏眸仍是一眨不眨地覷著她。
那如海深的眸子看久了會有一種沉醉的眩暈感。她連忙靠到他的肩上,紅唇貼在他耳邊輕聲道︰「殿下,我看見淑妃娘娘滿臉殺氣地從長廊那跑開了,我們這樣算不算被捉奸呢?」
她跟淑妃娘娘兩個人,真正計較起來,誰才算「原配」呢?
這個問題倒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午時在庭院里驚鴻一瞥,淑妃娘娘憎恨到幾近扭曲的臉龐有點駭到她的小心肝了。
第9章(2)
她倒頭躺在床上,以手為枕,又覺得不舒服,連連換了好幾個姿勢,側躺平躺蜷縮著,甚至像只烏龜趴著眯了一會,但是她……居然還是睡不著。
有一點點不對勁。
心情有那麼一絲絲異樣。
她翻身坐了起來,煩躁地抓了抓韓正浩烏黑柔順的長發。眼角瞥見身旁不自覺空出來一個人的位置,她皺了皺眉,雙手胸前一抱,幾乎是帶著賭氣地甩開頭。她當然不是因為那個常常半夜模上她的床的人到現在都不出現而心煩意亂。淑妃娘娘醋勁大發,那人身為她的夫君,甜言蜜語好言相慰也是理所當然。她跟他們本來就已經走在兩條岔路上,雖然現在她五感全開,最慘的就是無緣無故恢復了疼痛知覺,情緒波動也常常不受控制,但是她離去的心意已決,對那人的感情也不如生前那般濃烈,他晚上來不來,是不是陪著淑妃娘娘,與別人是怎樣的濃情蜜意,她並不是很在乎……
她尸骨未寒之時,那人便拜堂娶親,她亡三年,他不曾到墳前上炷香敬杯酒。由來只聞新人笑,哪見得舊人哭?她看得開,看得開啦。
他如果真的放下了,她便也就能頭也不回地走得輕松自在,上天下地淪落到魂飛煙滅也沒有什麼好牽掛的。偏偏他又把以往風花雪月的承諾一字不漏句句帶情地說給她听,偏偏他又固執地想要留住並非君夭桃之身的韓正浩。君夭桃不能留在他身邊,所以他要除掉她,但若是有了個折中的辦法,恐怕他也不會那麼輕易地放手。
他不讓她走,她卻非走不可。這次回來找不到神器她不在乎,就算被朱伊蓉罵得狗血淋頭也不在乎,她每多停留一刻,他便會多用一種手段來絆住她,她每猶豫一次,他便知道對她還有可乘之機。
他以前絕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天之驕子,享盡萬般寵愛。他要的,唾手可得。現在卻不同。
他雖然想留下她,但心里未必全然對她放松警惕,終日在身上藏著一張驅魔符,再偷偷模模地叫上和尚道士來宮里作法,這樣實在沒意思。他以為把那索魂香囊掛在她脖子上便能限制住她的行動,卻不知道只要朱伊蓉來了,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走出這扇房門……
他沒料到她會知道那麼多事情。
他那些小心思她早就看得透徹了,不恨不惱不怨,因為她是仙,胸襟博大,愛萬物萬民這種感情是天生的,但這種感情的生長,必定等于另一種感情的消弭,偏偏他……他……唉。
門「咯吱」一聲打開了,她心一跳,扭頭望去,卻不見那頎長俊秀的身影。
一種難言的心情……
「韓大人,殿下讓奴婢來請你過去一趟。」那宮女低著頭,偷瞟了眼韓正浩,小臉微紅。
「請我?」她眨眨眼。
「是啊,殿下今夜好有雅興,在如意宮備下了好酒好菜,邀大人同賞五月花神。」
「五月花神是石榴……」她沉吟半晌,「石榴花神乃是鬼王鐘馗。鐘馗嫉惡如仇,一心鏟除惡鬼的性格,恰與石榴迎火而出的剛烈性情相投。桃花才去,石榴始開,這個寓意倒是不錯。」
那宮女長睫微扇,垂立不語,小心翼翼地等著她下榻。
「也好,反正長夜漫漫,閑著也是閑著,出去透透風、散散心、喝點小酒也是美事一樁。」她套上鞋子站了起來,幾縷長發弄到身前,她不甚在意地撥到身後,動作行雲流水,頗自如隨意,韓正浩那清秀風流的神態她表現得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爆女看得眼兒發直,耳根子發紅,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兩步,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擺著的棋盤。
帝台之棋如珠玉,大珠小珠落玉盤,落地之聲也如天籟。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小爆女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叫道。
「哎,撿起來便是了,有什麼該死的?」她俯,將棋子拾回錦盒里,「生命可貴,應該要珍惜,身體發膚授之父母,應該要愛護。宮女內侍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從小被送進宮里做了奴隸伺候那些達官貴人本來就已經很慘了,如果再遇上個刁蠻任性的主子,還怎生了得?別人不看重自己也就罷了,但是自己一定要看重自己,以後別動不動就說自己該死了。」
小爆女眸光微閃,晃過幾縷茫然的神思。
眼前的人笑意如暖日,恬淡又親切,像是隨性漂流的浮木,漂到哪里便是哪里的救世主。這樣的人真的……
「喏,撿好了。」她將錦盒放回桌上,吁了口氣,「我們走吧。」
小爆女急急走了幾步,「韓大人請。」
她拂了拂長袍,悠然地跟在小爆女的身後。
這個時候桌腳下有粉色光芒閃爍,一點一點,漸漸地變化成了無數點色授魂與暖意融融的花瓣,翩然舞曳,突如一縷清風,順著一道星光銀河隨著那人飛出房門。
陽氣三冬變,陰風六月寒。
夜里風冷。
爆殿幽深,沉睡了不知多久。沿著蜿蜒漫長的庭廊走了許久,小爆女提著在前頭燈忽明忽暗,窈窕身影忽隱忽現,她真怕一眨眼那小爆女就要躲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
「好姐姐,怎麼走得這麼快呢?」心里頭雖然有些不踏實,她嘴上還是像抹了糖似的。
「我怕殿下等急了。」
「好姐姐,你叫什麼名兒呢?我也不能總是叫你好姐姐啊,等下尚雋大人听到了,一定又會好一陣的嗦。」
好一陣的沉默之後,才听得那小爆女幽幽地說道,「我叫芷兒。」
小爆女停住腳步,側過臉朝她輕輕揚起唇角,那蒼白的臉色已經與剛才房里的相差太多。韓正浩眼兒眯成一條小縫,「這名兒有些耳熟,好像……好像在哪里听過呢。」
陰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響聲,腳邊落葉在打旋。
小爆女微微低下頭,大眼冷冷地向上翻。
喝!韓正浩的腳步偷偷地往後挪了挪。干嗎露出這麼恐怖的表情啊?
「你忘記了嗎?原來忘記了……忘記了……記不得的人才好……」小爆女喃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