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音縣的喜來客棧……他的心沒來由地一促,「心願……」念她的名字,他的聲音都已經沙啞難辨。究竟是忘得了還是忘不了?
「練大人,別來無恙。」她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他穩了穩心神,「我……」
「我與小師哥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與大人一敘。見諒了。」那話音已是漸行漸遠,隨著輕舟遠去了。
交錯了,交錯了……一句話也沒有說上……
遺憾嗎?
他還有什麼資格去遺憾。
他背過身,「迎笑。」
「大人?」迎笑有一剎那的恍惚,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大人似乎有些疲憊了。
「迎先生在江南還有產業?」他知道迎先生自從辭官隱退後,也遣退了一些弟子,盛極一時的紫御軍已經逐步地沒落。但是紫御軍弟子多有為,不論是經商還是行武都各霸一方。有一些為了孝敬師父,多以迎先生為當家,自己寧可屈居二把椅。
迎笑據實回答道︰「大師妹前兩年嫁到江南來,她的夫君貌似就是個生意人。許是師父擔心大師妹,才派心願和師弟來看看。」
練玄銘點點頭,雙手反剪在身後,進入房內。
夜晚海浪翻滾,風聲呼嘯。他睡得不安穩,連連驚醒兩次。
正要出去吹吹風,卻听得一聲海嘯怒吼,他整個人被顛簸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木板上,「啊?」他一抬手,肘尖的劇痛讓他頓時慘呼。
而這折騰人的海浪似乎沒有止境,他克制著胃里翻攪的惡心感覺,掙扎著要站起來,但是右肘的傷勢讓他沒有辦法使力。
「大人,大人!」迎笑驚慌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不禁皺眉。迎笑一向沉穩,不遇大事是不會這般不知所措的。
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是海嘯?
「大人!」刀劍鏗鏘的打斗聲激烈地響起來,正難分難解,迎笑著急地大呼,「船被鑿破了,大人小心啊。」
他心驚,才發現咸濕的海水已經汩汩地涌入房間。他急忙退到牆邊,想借著摩擦力爬起來,房門卻被兩個蒙面人一腳踹開。這個時候船身整個傾倒了,有三分之一浸到了水里,他被迫滑入水里,猛地嗆了好幾口海水,痛苦不堪。
那兩個蒙面人沖他撲來,他大駭,顧不得傷痛,奮力舉起一旁的椅子往牆壁砸去。
「白痴,你以為逃得了嗎?」那個蒙面人冷嗤,提刀狠狠地朝他砍去。海浪襲卷,撲面而來,力量之強竟打碎了船板,練玄銘順水涌被沖了出去,只覺得渾身陣陣發麻,酸痛不堪。
「大人,小心!」迎笑看得心驚,眼睜睜地看著練玄銘被大量海水沖到甲板上,眼看著就要滑了出去。他大步沖上前,又有幾名蒙面人來擋,就是他武功高強,也分身乏術,他又驚又怒,連連發力殺了好幾人,可是再想去救人時,不禁一呆——
哪里還有人?
本嚕嚕,咕嚕嚕……
他用力地蹬著雙腳,企圖向上游出水面,但是右手沒有辦法用力。被奪去呼吸的痛苦扭曲了他的俊臉,渾身如灌了鉛般的沉重,他意識漸漸開始渙散,漸漸無法掙扎,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他反而看開了,突然很想睜眼看看死亡到底是什麼樣子。
像他這樣的人死了會怎樣?
有人說,人在臨死的時候,會夢見他這一生最渴望的東西,最後那最美麗的東西如曇花一現,隨著生命的消亡而共同化成灰。
眼珠慢慢向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他像條死魚開始緩緩下墜。
什麼東西也沒有嗎?
他連期待也沒有。他就是這麼一個空白的人了嗎?
海水深藍,冰冷的,是座很適合埋葬尸體的天然墳墓。他放棄掙扎,任狂浪的海水吞沒他的身體。
盡量來吧,沒有關系。
剎那間,他的身體猛然一僵,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麼。是夢,他渴慕的,還是……真實的?
她沉著地緩住了他不斷下沉的趨勢,單手將他抱緊,飛快地向上游動。
一個大男人讓女人救了一次又一次,他應該覺得丟臉才是,可是他卻覺得如此欣喜……
只有心願才是最可靠的,他唯一的。
「死了沒有?」朦朧中他听到有人在吼。
「水這麼深,一定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你們快下水去找。」撲咚幾聲,是那些蒙面的歹人跳水來追殺他了。
心願,別管我……他想讓她走,可是懷里的嬌軀太過溫暖,他太過安心,他幾乎在下一刻就陷入昏迷。
第六章背叛師門(1)
「心願!」他驚醒,喘著粗氣,冷汗涔涔,揪緊被子的雙手不住地顫抖。
「心願,心願!」他從噩夢中回過神來,慌神大喊。他夢到她因為他被抓了起來,被嚴刑拷打,被折磨,一鞭一鞭,比打在他心上還痛千倍萬倍。
門外腳步凌亂,一抹嬌影急忙掠進房內,「大人?」
「你沒有事?」他欣喜地朝她撲去,身體卻一軟,徑直地跌下床去。
「小心。」她連忙托住他,順勢將他送進懷里,用身體撐住他。
他抬眸,瞅見她憂心地蹙眉,小臉繃得緊緊的,不禁一笑,「我沒事,我是怕你出事了。現在看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她困惑地覷著他。她怎麼會有事?明明出事的人是他,「我避開了那些人,往上湖游去,他們在下湖找你。」她回答。
「那就好。」
她沉默了一下,「那些人是誰,為什麼要殺你?」
他想了想,笑道︰「我猜,應該是那些怕我一來,查出賑災款項,就要滿門抄斬的貪官們派來,欲取我性命的殺手。」
「江南大筆賑銀不知去向,這事我也有听小師哥說過。」
「哦?他是怎麼說的?」他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她清眸微微遲疑,「此事且不談,你染了風寒,燒了一個晚上。大夫開了幾個方子……爐子還燒著藥,我先去看看。」
她要走,「心願,為什麼……」他沖動地抓住她的皓腕,雙眼在嬌顏上痛苦梭巡。
「嗯?」她輕輕應了聲,等他來問。
是了,現在的心願已經不是他的護衛了,他憑什麼讓她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有什麼權利?
他沒有從她的眼里看到恨意和唾棄,那是心願宅心仁厚,是上天對他不薄了,「沒、沒什麼。」他呼出一口憋壓在胸的悶氣。
「那我先去熬藥。」她離開他的身邊,溫度陡然降低,「對了,我已經讓人傳信給八師哥,他很快就會來接你了。」
很快?低垂的眸苦澀地合上,「嗯,我明白。」
小臉又是困惑地皺起來。他消沉的樣子讓她不安。
「十二皇子沒和你在一起嗎?」知她沒走,隔了一會,他沙啞地問。
「那天晚上我就跟小師哥分道揚鑣了。」他的不語,讓她覺得有必要深入地解釋一下,「那天夜色雖黑,不過我們還是發現在你的官船下有人在搞鬼。雖然我相信八師哥有能力保護你的安全,不過與小師哥合計了一下,還是決定大師姐那邊的事情由他去處理,而我則悄悄潛回來,助八師哥一把。而我剛剛趕到,就看見你……」那時的情景猶然在眼前,她微微瑟縮,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到一步會怎樣。
「就看見你被海水沖了出去。」
「多謝。」他把臉轉向她的時候,已經可以平靜地微笑了。
是啊,人家是回來助她八師哥的,關你練玄銘什麼事?你自作多情什麼。練玄銘笑了出聲,事實上,如果可以,他想仰天長笑,放肆地笑,暢快地笑。他竟然會以為她是在擔心他的安危,竟然會以為她……她對他還……真是天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