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要丟下我。」司徒斌兒開始哭泣,不停的懇求母親,最後司徒夫人不得不甩掉她的手,掩面而去。
「娘!」
司徒斌兒想掙開那些箝住她的手卻不能如願,她聲嘶力竭的叫喊母親,小小的身子哭得哆嗦個不停。厚重的木門砰一聲關上,隔絕司徒夫人匆忙離去的身影,司徒斌兒的哭叫聲悲哀地回響在華麗的庭院中。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司徒斌兒日日翹首盼望,等待母親來接她回去的希望終究還是落了空。
不久,殘酷的現實告訴她,母親已將她賣給了這棟大宅的主人,而她所見到的那個艷麗的女人,正是擁有她的鴇母,人稱「晴姨」,她後來就改稱她為娘。
擁月樓,其實就是家妓院。
☆☆☆
自唐代後,狎妓冶游蔚然成風,上自朝廷當權的顯貴,下至地方牧守、宦途潦倒的仕紳,以迄行商走販,都喜歡到煙花柳巷尋歡作樂。而秦樓楚館中的娼妓,一般都出身低微,鴇母們為了迎合士大夫,便教她們從小學習彈唱歌舞、琴棋書畫,因此有那麼幾個由于聰明美貌、多才多藝而聲名大噪。
司徒斌兒年紀雖幼,但實在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色,加上出身書香世家,氣質出眾,容貌才學高出尋常佳麗甚多。所以當她到了十五歲正式掛牌接客時,早已聲名遠播、名聞遐爾,慕名而來的人不知凡幾,她輕易的就奪得「花中之魁」的頭餃,艷冠江南。一時富豪子弟、王孫公子、鄉紳達官紛紛遣人來說,要出千金娶她為妾,或為歌姬,但都被晴姨一一回絕。
司徒斌兒長大後更見奪目,擁月樓前常見車馬朝夕填門的盛況。司徒斌兒有時乘興才會見見客人,但她很少好顏相待,誰知她那冷淡的性子卻使男人更加的痴迷和趨之若騖。她的身價一日高過一日,晴姨樂見其成,並不急著把她的初夜許給任何人,以她的清倌之身,將來還怕沒有人肯出天價買下她的身子嗎?
依照慣例,所有的姑娘進了青樓就要拋棄自己的本名,另取名字,晴姨就曾問過她︰「斌兒,你有沒有屬意的名字?」
司徒斌兒當時正倚著高幾在看一本詩集,幾上放著一壺香茗。
她頭也沒抬的道︰「就讓姨娘決定吧。我沒有意見。」
反正來這兒的人都是尋歡作樂,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況處在風塵,迎來送往,十年、二十年之後,紅顏凋零,花謝人亡兩不知,不如就由晴姨隨便取蚌名字了事。
晴姨笑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還是這副冷淡性子,一點都不理人。」
她認真的瞧著司徒斌兒,思索了一會後道︰「你就像雲彩一樣的美麗、易變,就叫你『惜雲』吧!希望將來不管是誰得到你,都能珍惜你。」
☆☆☆
轉眼間,兩年就過去了。
擁月樓的姑娘都要在梳攏後才能分配一間房間,晴姨卻為了司徒斌兒破例。
司徒斌兒喜愛幽靜,晴姨就為她在擁月樓近太湖邊上臨水而建映香水榭,三面臨水,有曲廊通往大宅,透過精巧的漏窗,擷取外間景色,引進太湖的波光瀲。
聲名大漲後的司徒斌兒擁有另一項特權——她可以就來訪的客人,選擇見或不見。偶有不能得罪的客人或一擲萬金的富家公子來訪,而司徒斌兒拒見時,晴姨才會施壓。
這些前來尋歡買笑的客人,大都是貪戀她的姿色而曲意奉承、大量饋贈,不過是為了在她身上得到回報,但在眾多愛慕者中,也有一些談吐不凡的文雅之士或是高貴風流的王孫公子,司徒斌兒喜歡和他們相處時的自在愉快。
當然,不時也有仗勢欺人之徒,他們往往縱情調笑,恣意謔辱,那目光總是令司徒斌兒不快。那些人用眼楮剝光她的衣服,用潛在的傲慢表現自己的身分,污蔑她的冷傲不過是自命清高,實際上骨子里不過是個妓女。司徒斌兒表面冷漠,但有時仍會被刺傷心靈,既然晴姨給了她選擇的自由,她就一律藉故推辭,毫不客氣的拒見那些人,因為她沒必要去受他們的氣。
晴姨常常勸她在所有迷戀她的貴客中,挑一個多金、老實、穩重的男人,將來好托付終身。妓女靠自己的姿色才藝取悅他人,一旦紅顏衰老,結局往往十分淒涼,如果不能找到一個好對象,在青樓終老是最最悲慘的一件事。
「你不要嫌晴姨羅唆,」晴姨不厭其煩的對她說教,「像我這樣還算是好的,許多人落到病痛纏身,老死在街上也沒人過問。所以你听晴姨的話,雖然現在還是清倌,趁早打算總是好的。依我看嘛,那位霖園商行的康公子倒是不錯,人雖然花心了一點,但家大勢大的,難得他對你有情,你可不要弄砸了。」
司徒斌兒只覺得好笑。她所允許繼續來拜訪她的人中,交游最密切的就屬霖園商行的長公子——康廣陵。
康廣陵今年二十五歲,容貌俊美,風度翩翩,但風流不羈到了極點,向來就是花名在外。听說霖園商行的大老們對這游戲人間的長公子很是頭痛,但康廣陵狂放隨性慣了,竟是沒人制得住他。而他最近的緋聞就是惹上擁月樓的花魁——惜雲姑娘,為她一擲千金、眉頭不皺一下的傳言甚囂塵上。
蘇州城內甚至傳說康廣陵已經是司徒斌兒的入幕之賓,為了獨佔花魁,他甚至已經打算為她贖身。
在外人看來,他們的確是如膠似漆的一對。他們經常在一起彈琴弈棋、評詩論畫,不然就是泛舟游湖,或是乘車騎馬瀏覽蘇州城郊的山光水影。
但贖身是真,入幕之賓是假。康廣陵不只一次的提起要幫她贖身,卻為司徒斌兒婉拒。
康廣陵對她皺眉道︰「斌兒,你知道我不求你的回報,為什麼還要拒絕?我實在不忍你墮入風塵。」
「別擔心,我娘會幫我贖身的,何況我自己也存了一筆錢,我自有打算。」
「你娘?」他諷刺的譏嘲,「就憑你目前水漲船高的身價,她根本贖不起。這麼多年了,我不懂你為何還不放棄?」康廣陵心中有氣,他根本看不出司徒夫人有贖回女兒的打算。枉費司徒斌兒的一雙慧眼冷眼旁觀這世間的悲歡,卻看不透圍繞自身的迷霧。
「她答應過我的……」她低聲呢喃,如水般的明眸轉為一片迷蒙。
年紀漸長後,她已經能原諒母親將她賣入妓院,若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母親是不會出此下策的。而母親幾年來對她的不聞不問,她也都可以忍受體諒的不去過問,因為司徒家雖然已經中落,但總還是書香門第的世家,女兒落人青樓,對母親來說一定是件難以啟齒的羞辱。
但司徒斌兒心里總是存著一線希望,希望當她走到絕路時,母親能拉她一把,不要背棄她。她告訴自己,只要母親有心為她贖身,她自會想辦法月兌身。
康廣陵知道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存在著一道陰影——一個無助的孩子倚門哭泣,哀求母親回頭。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富貴牢籠里,囚錮著孤寂的靈魂。
「傻瓜!如果你娘一天不來贖你,難道你打算在此終老?」
「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認命的說,對他的關心感激的微笑。
也許有一天她不會再拂逆他的好意,但她實在無以回報,只因他眸中閃動的光芒是溫馨的友誼,而非熾熱的愛戀,他們是知己,不是情人。正因為這樣,最初司徒斌兒才會容許康廣陵靠近她,進而接納他成為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