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在手機里好了,你念給我听。」
抄下了手機號碼,李俊軒仍是一語未發,漠然地喝著酒。
婚宴結束後,他們三人目送著袁亞梨坐上計程車離去,蘭蘭有四不耐地黏到宋銘淵身上,開始嬌聲抗議。
「親愛的,我們要不要走了?」
宋銘淵看向好友,很認真的。「你沒事吧?」
「我沒事。」背過身,李俊軒心事重重地朝停車場的方向逐步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萬分,像負載了千萬噸的大石塊。
望著他走遠的蕭索身影,宋銘淵感慨萬分地長嘆口氣。
「親愛的,你別嘆氣嘛!我們快點回愛的小窩吧!」蘭蘭不斷催促,惹火嬌軀、半攀在他身側磨磨蹭蹭。
一個不爽,宋銘淵突地板住她雙肩,憎厭地瞪住她好生無辜的眼眸。
「欸,夠了沒有?」
蘭蘭嚇了一跳,說話也變得唯唯諾諾地。「我……」
「去去去,自己坐計程車回去,煩死了。」掏出千元大鈔塞到她手里,他灑月兌地擺手走人。
「啊!宋銘淵!你怎麼可以把我丟下來自己走掉啦!」在她怔愣之際,他人已經走了好遠,完全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
頓著足,她懊惱地放聲尖嚷。「宋銘淵——」
第五章
扁線陰暗、消毒藥水味充斥的偌大工作室里,堂歡鈺端坐方桌前,正全神貫注地制作著昆蟲標本。
取出制作標本應有的工具︰昆蟲針、尖鑷子、扁平鑷子、保麗龍板及展翅條,她活動活動頸部,稍微伸展了四肢。
將已經軟化好的昆蟲以昆蟲針固定在保麗龍板上,接著展腳、調整口器、觸角等部分,放置在通風處,接著擺幾顆樟腦丸在旁邊以防螞蟻「撿便宜」,到此便算是第一階段的完成了。
陸續重復了幾次步驟後,她低垂的面容忽然抬起,沒來由地想起什麼,剎那間恍惚失神,墜入無意識的冥想中。
呃,說是無意識倒也不大對,因為她整顆腦袋瓜里塞滿了李俊軒的身影,但卻什麼也無法細想。
「二姊,在發什麼愣?!」
頂著一頭亮金色的爆炸頭,堂蓮鈺五顏六色地搶眼現身,夸張的黑皮膚、乳白色的女乃油唇、薄荷藍的眼影涂滿了整塊眼瞼,整齊濃密的假睫毛則隨著眨眼而吃力地煽動著,已無從想像這張臉原本是何等模樣。
雖然她已經很怪了,但看到這個「前衛」又「哈日」的妹妹,堂歡鈺仍不免瞪直眼楮,呆滯許久才振作精神。
「好丑。」對于堂蓮鈺的打扮,她只有這兩個字的感想。
「呵呵呵,哪里會呀!」扶扶爆炸頭假發,堂蓮鈺不以為意地笑靨如花,還裝可愛地轉動著蕾絲紗裙。「這裙子好不好看?日本空運來台的限量商品哦!」多種突兀色系拼湊在一塊,看了真教人眼花撩亂。
「不好看。」她實話實答。
「很好很好,你說不好看就表示別人會覺得好看。」堂蓮鈺反而興高采烈地跳起來拍拍手。
懶得理她,堂歡鈺揉揉鼻子繼續制作她的標本。
「二姊,你剛剛是不是在發呆呀?」嘿嘿地笑了兩聲,她將兩臂擱到身後,微俯身軀端睨著她。
「發呆就發呆,你是不是太大驚小敝了點。」她面不改色地答。
「但是,這是我頭一回看你呆呆的樣子,覺得很稀奇嘛!」發現自己把場子搞冷,堂蓮鐘也不在意,逕自坐到一旁。「呼——真沒意思,大姊到底幾時才要回來?唉,她真是瘋了她,為了個男人離家出走都快兩個月了,簡直是頭殼壞掉哦!」
也許她也腦筋不正常了,竟有股沖動想反駁蓮鈺的話。
努力追求自己喜歡的人有什麼不可以呢?
就算是瘋狂個一次又怎麼樣?
然而一發覺自己有著這樣的念頭,她不禁呆了又呆。
「好了好了,我快累斃了,要去洗澡睡覺。」堂蓮鈺用眼角余光掃她一眼。「你喲,別只知道玩這些蟲兒子蟲孫子,幾歲的人了,也該談個戀愛了吧。」要走的身形猛又停下,撿起腰來念念有詞。「還有,拜托你,別再穿綠色的了!真喜歡綠色也該穿粉綠色或翠綠色的衣服,哪有人硬是穿得這麼老氣,唉唉……」都還沒說完,她已經看到堂歡鈺慍怒的目光朝自己射來。
「OK、OK,」擋起雙手,堂蓮鈺嘻皮笑臉地忙止住話題,開始緩慢倒退。「我不說了,你去忙你的,晚安喲!」說罷一轉身跑掉。
人走了,堂歡鈺的怒火登時消退,有些頹喪地半掛在椅背上,覺得心里好亂好亂,已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只曉得抓昆蟲、作標本的她。
她在想,她是不是也步上了愛鈺的後塵?
微涼的傍晚時分,堂歡鈺抱著書本踏出已經空蕩蕩的教室。
整座校園鬧烘烘的,下課的學生們魚貫朝校門口行去,交頭接耳談論著周末假日要到哪兒玩樂的計劃。
她孤零零地步下石階走在花圃小徑內,黑發纏里著巴掌大的雪白小臉,當風迎面吹起,會發現她有對潔白秀氣的招風耳,不過不大,且耳型十分可愛。
垂首望著自己的鞋子不斷往前走。在即將離開花圃時,發覺視線範圍內出現了雙眼熟的皮靴。
「下課了?」
听到這聲,她胸口倏地震蕩,訝然地抬起頭,看著不該出現卻出現的李俊軒,問號登時滿布臉上。
「你……」
「來接你下課,順便一塊去個地方。」他定定睥睨地,內斂的黑眸理沉凝慣有的冷冽與疏離,淡雅如絮的嗓音慵懶發出。
「什麼地方?」
「我住的地方。」
「啊?」任誰听到這樣的回答都會愣住。
「怎麼,怕我心懷不軌?」
「我……我不怕。」這倒是真的,她一點也不怕他會對自己怎麼樣。
「那就走吧!我車子停外頭。」
她被動的一路跟著他坐上車子、被動地系上安全帶、被動地望著車窗外愈來愈見荒涼的景物、被動地任他帶領自己來到一間坐落河岸邊的花園房宅,最後被動地在他停穩後走下車。
奇怪的是,她也沒問去他住的地方做什麼,就這麼順其自然地跟著走了。
如果他是壞人,她恐怕早已羊入虎口。
「這是你住的地方?」環顧整棟洋房,堂歡鈺有些好奇地歪傾腦袋瓜,仔仔細細打量著。
「嗯,我沒跟家里人住在一塊。」開門後,他領先走進,廳內燈光驟放光明,打亮了岑寂在黑暗中的家具擺設。
一大片落地窗佔據右端,最左端是酒櫃與吧格,中央地帶則理所當然地擺放了張長方型木桌,上頭鋪著條古銅色仿素絲桌布,搭以整組墨黑色沙發椅,前方望去則橫亙了條蜿蜒向上的回旋梯。
「想喝什麼?我去倒給你。」
「青草茶。」她答得很順,李俊軒的眉頭也馬上蹙起。
「這里沒有青草茶這種東西。」
「那有奇異果汁嗎?」
「……沒有,我這里只有汽水類的飲料。」他頗為無奈。
「所以有雪碧?」
「七喜可不可以?」
「可以。」
唉!總算有了她想喝的飲料,真是謝天謝地!李俊軒一邊想著一邊鑽進U字型的吧抬內,開啟冰箱依次取出啤酒和七喜。
要轉身時卻被突然冒出的半截身軀嚇一大跳,忙定了定神。「你怎麼不坐在沙發上?」她將兩肘撐在吧抬邊,屈膝跪直在高腳凳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瞳骨碌碌地轉動著,瀑布般的一頭黑發垂在肩胛兩側。
「你喜歡喝酒?」
以為她是想干涉他什麼,他淡然地聳肩答。「喝點小酒沒什麼不好。」
「我也喜歡喝酒。」她語出驚人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