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著頭看他?
就在那一瞬間,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討厭這個人到死,沒有辦法,因為──我仰著頭看他。
我一直仰著頭看他,從國中認識他開始。
其實,我就一直仰著頭看他。
「我代表那些不曉得「飲水思源」的同學們來問你,可不可以讓我們加入,也貢獻一點點?」
「一點點什麼?負面教材?」
「曹意同,你變了好多,不過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倒是一點兒都沒有變。」他話中有話的說。
我與他鏡片後的雙眸牢牢對視了數秒鐘,終于按捺住問他我哪里變了的沖動,只說︰「要怎麼與你聯絡?」
他笑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張顯然一開始就認定我會接受,所以早早準備好的卡片來遞給我,雖然什麼都沒有再講,可是我卻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他心中的得意,一種屬于天之驕子的得意。
二月回到學校後,我們開始斷斷續續的聯絡起來,談學校、談社團、談活動、談文學、談電影,也談愛情。
喔,不,我們不是在談戀愛,而是談各自的愛情觀,或者應該說,是我在听他隱隱約約的提及一段又一段的戀情,那幾乎也算是他大學生活中的另一項斬獲。
然後暑假開始了,活動熱熱烈烈的展開,慕覺擔任總干事,在那些即將面臨聯考關卡的學妹眼中,他的魅力自然無窮,但也只有我們這些工作人員,或者應該說只有我這個身兼協調任務的發起人,曉得在朋友當中,他的求好心切有多麼咄咄逼人,這次的共事,又讓他與舊日同學鬧過多少意氣、起過多少次沖突。
「只因為我高中沒有留在這里讀,就把我當外人,這太荒謬了!」他不只一次的向我發牢騷。
「所以你更不能退出,你如果半途而廢,就真的辯不贏我了。」
「我跟你辯過什麼?」
「你對我那篇文章中的一些話,不是一直都不服氣嗎?」
「意同,我早就辯輸你了。」他突然說了句我听不太懂的話。
「哦,有這回事?」
「國三上,有一次班會,老師要我們分成男女兩組辯論「男女分班或合班好?」。」
「你們贏了啊,結果我還記得。」
「但個人冠軍是你,所有的評審老師一致認為擔任女方主辯的你,是講得最頭頭是道的一個。」
「難得你還記得,我都忘了。」
「我是你的手下敗將,要忘記也難。」
「什麼意……」我扭頭看他︰「你是男方的主辯!」
「你終于想起來了。」他笑了一笑,好像我記起這件事,比取得正一起辦活動的伙伴們的了解,還要來得更加重要。「走吧,惜別會一完,這次的活動就算功德圓滿了,看在你的份上,我會待到結束為止。」
我搭住他往我伸過來的手,被他拉了起來,再一次發現,我又是在仰頭看他……
「曹意同,曹意同?醒一醒,我們到了,該下車。」
我睜開其實一直都只是合著,而沒有真正睡著的眼楮,看一眼窗外,發現我們已經來到了溪頭。
第二章追尋
「意同,你來了?」停好腳踏車,才抱起大包小包往禮堂里頭走,冷不防的就差點被身邊的一個聲音嚇到。
「小方,你不在前頭幫忙,蹭到門邊來干什麼?嚇死人了。」
「學姊,」他一臉無辜的說︰「是那些「牛」說他們餓了,要我隨便去買點東西來吃啊,誰曉得一走出門邊就踫到你。」
「又把你當打雜的使喚了?」我要他出去幫我把綁在腳踏車後座的紙箱抱進來。「我照十個人份算的,應該夠了。」
「十個人的「糞」,曹意同,好臭、好臭。」在我們的身後突然又多出個聲音來。
「學長!」
「是你啊,孫昌祥。」
「可不就是我嘛,走、走、走,小方,你學姊手上的東西,你不會幫忙提一些啊?」
我跟著他們兩人的腳步,一起往偌大的禮堂內,唯一亮著燈光的舞台走。
「你不是到墾丁去了?」
孫昌祥聞言,立刻側頭興奮的說︰「這麼關心我?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
「就會臭美,難怪剛才會出口成「髒」。」我馬上回報他。
「我是沒有你周圍男生那麼會附庸風雅,文學素養一個高過一個啦,但好歹我們也做過一夜的夫妻,是不是?」
「不過是社研營晚會上的一出短劇嘛,從溪頭回來這麼久了,那個頭餃你還一直把著不放,怎麼,不怕女朋友吃醋?」
「我孫昌祥連老婆都娶了,哪里還敢亂交女朋友,惹惱了你,你那四個保鏢會放過我?」
「不跟你扯了,听說你是這次迎新晚會的經費總管。」
「不然我會計念假的啊。」
「會計、會計,不是「快快忘記」的意思嗎?」
瞧他難得被搶白的呆樣,我正想乘勝追擊,台上那邊看清楚我們的人,已經先歡呼起來︰「哇!賢伉儷一來,我們就得救了。」
「老婆,你今晚花了多少錢?別忘了跟我提領公費。」孫昌祥一邊發放點心,一邊朝躍上台去的我說。
「香腸,」他們叫著他名字倒念過來的諧音外號︰「人家曹意同沒有那麼小氣,你就不必瞎操心了。」
「她不窮,我可窮得很,俗語說︰「肥水不落外人田。」你們沒有听說過嗎?對了,老婆,老婆!你剛剛有沒有听見我說了句成語?我沒有說錯吧?」
踱到舞台一角去的我,突然覺得有些疲倦,只朝他揮了一揮手,至于他要如何解讀,就隨便他了。
孫昌祥是社研營中,我們那一組的小組長,外表上看來,他相當、相當的玩世不恭,因為大學重考了三年的關系,使得與我們同年級的他,在年齡上其實都大了我們一到兩歲,再加上他的善于表現,很快的便成為三天兩夜活動中,眾人矚目的焦點。
其實會出來競選總干事或社長的人,哪一個血液中沒有一些「愛現」因子,或許也因為熟知這一點,才令孫昌祥采取了一種「聳而有力」的表現方式,務求更加突出。
比如說他會在用餐時,突然喝令我們全組人用筷子插起一顆鹵蛋,然後起立向前頭的師長們致意,無厘頭的程度,完全不下于銀幕上的諧星。
又比如打從演過「夫妻」後,他就一路追著我叫老婆,有一次我騎車經過他們系館,還听見他朝我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引來同行同學的側目。
坦白說,我搞不清楚這樣的一個人,卻也不想弄明白,因為眼前的我,午夜夢回還經常會想起……
「意同,拎著大包小包過來,自己有沒有吃啊?」
是工學院總干事之一,土木系的陳菲力。「我早吃過了,你呢?剛剛小方跟我說你們都快餓扁了,喂,工作要做,性命也要顧啊,別忘了這只是我們上任後的第一場重頭戲,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看來你已經比較進入情況了。」陳菲力索性在我身邊坐下來。
「我被罵慘了嘛。」我苦笑著回答他。
「對了,今天有人代你出頭喔。」
「誰?出什麼頭?」
「跆拳道社的副社長,是你們班上的男同學吧?」
「Simon?他說了些什麼?」
「下午剛好是武術社團排練的時段,一練完,他就過來遞給我一根菸,然後在一起吞雲吐霧當中說︰「我們班有一個女生和你們一起做事。」我說我曉得,就是曹意同嘛。他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就好,「Jo的辦事能力強不強,我不曉得,但她親和力十足,卻是系上公認的,你也許不知道早在大一下時,我們班上的一個男生就曾經找她出來搭檔選系總干了,後來當然落選,妙的是Jo竟然到那時才想到,似乎應該問一下我們那個男同學為什麼要選她?」嘿,」說到這里,他暫且打住喊我問道︰「你真的一路跟人家選,選到落敗了,還不曉得他為什麼要挑你做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