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昨晚一上樓,看見艾葭住的是二樓最小的一個房間,其他的地方,包括客廳在內,則全部堆滿了存貨時,詠浦曾大大不以為然。
因為艾葭原本就住在樓上,但後來開「小角落」的店主已把這幢台北難得一見的兩層樓房買下來,艾葭既是她最得力的左右手,何以在請走其他所有的房客後,卻讓艾葭住進最小的一個房間?
「其實是我自己要求住那個小房間的。」艾葭仍跟他解釋道︰「她又不收我房租,我怎麼好霸住其他較大間的房間不走?」
「可是你住在這里,也等于是她貨品的最佳守衛,你不跟她加收一份薪水,已經很不錯了,給你房間住,本來就是應該的,哪里需要客氣?」
「柳詠浦,」艾葭一手端盤,一手執鏟叉腰側頭道︰「你愈來愈會計較了喔。」
他先俯身往充做圓桌的電纜線轉盤上叉起一塊松餅,再說︰「因為我有一個最高明的老師啊,只是沒想到在私底下,這個老師要比她所表現出來的厚道得多。」
「敢損我?不怕以後沒好吃的吃?」艾葭已收拾好簡單的廚具,佯裝生氣的瞪住他問。
「當然不怕,因為你才舍不得呢。」
「誰說的,現在就不給你吃,讓你看看我舍不舍得。」
艾葭做勢要搶回盤子,但詠浦的動作更快、更準,已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帶進自己的懷中。
羞不可抑的艾葭本能的抗拒道︰「放開我。」
詠浦早已跟她耳鬢廝磨起來。「不放。」
「詠浦,我……」
「你覺得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而且我昨晚才向你坦承心意,還有你對我的背景、環境也了解不多;所以自己似乎不該一下子就一頭栽進來?」
艾葭仰望著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詫異的眼神已經證實了他所有的猜測。
「听過西方神話的一種說法嗎?說人原本是雌雄同體,有兩對手腳的,後來被一劈為二,所以凡人終其一生,都在尋尋覓覓另外一半,找到了,才能重新合而為一。」
艾葭听懂了。「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詠浦誠懇的表示,輕撫著她滑膩的面頰。「所以你何須再躲?」
這一回艾葭沒有再多說什麼,立即縱身埋入他的懷中,听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一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詹秀敏可能錯過了什麼,也才真正為她感到遺憾。」
詠浦一手執杯品嘗咖啡,一手則順著她服貼的短發。「她到底是怎麼說的?」
「其實也沒有說得很清楚,大概是因為已經不太願意再提起此事了吧。」
「反正結果就是不愛雁田,要黃亮仁。」
「不,不是不愛劉雁田,而是愛不起。」
「什麼意思?」
「好像是劉雁田提供不了的一切,後來趕到的黃亮仁都辦得到吧。」
「比如說?」
「還會有什麼?不就是食衣住行四大類,詹秀敏說劉雁田住的地方雖不差,家務卻要她動手幫忙,出外也沒有私家轎車接送,最「恐怖」的是置裝方面的窘迫,你應該知道近日才來台北設旗艦店的「亞斯加達」總店就在德國吧,劉雁田卻連一件最普通的襯衫都買不下手,對于買衣服一向一擲千金的詹秀敏來說,那自然是無法接受、甚至是不能面對的事實。」
「普通的襯衫,哼,」他嘲弄道︰「我就不曉得花一萬多塊買一件襯衫干什麼?穿上會飛啊。」
「你的意見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黃亮仁一找到她,馬上送上沒有上限的副卡,讓經濟被她父親凍結的詹秀敏刷個盡興。」
「用錢買回的感情,黃亮仁居然也樂在其中,毫不介意?」
「我不這樣看。」
「哦?那你認為是……」
「如果身在一個大雨天,有人開車接你到大飯店去用餐,保證你一滴雨都不會淋到,那你又何須以堅持吃路邊攤、窘態畢現的表現來證明愛情萬歲。」
「你真這麼想?」
「當然,有鞋穿時,何必打赤腳,對不?」
仔細想想,她的說法的確也不能算錯,但……「換句話說,秀敏根本沒有特別愛雁田就是了。」
「或許吧,但看得出來她對你老板也並非毫無眷戀,只說情勢逼人,她總不能完全不顧母親在家中的處境。」說到這里,艾葭才想到要問︰「一般不是姨太太較受寵嗎?」
「別人家的情形我不曉得,但在詹家,卻是小老婆娶的愈多,大老婆的地位愈高,講話也愈大聲。」
「如果因為自己的听話,讓老爸得以和夫婿的舅舅攀上關系,進一步擴展他的企業版圖,甚至進而提升母親在家中的地位的話……」艾葭認識詹秀敏至今,這還是首度打心眼底佩服起她來。「詹秀敏挺會替母親設想的嘛。」
「你把她想得太無私、善良了。」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他俯視艾葭道︰「今天不論秀敏做什麼決定,她最原始的出發點,必定都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考量,世上少有完全不講條件的婚姻,尤其是稍微有點錢的所謂豪門子弟。」在說到最後那四個字時,他的譏刺口風已完全展露無遣。「只可憐了被當成一陣子小玩意兒的雁田。」
難怪他會要求續留德國一陣,不過那也表示他有心將傷養好,再回台灣,得知來龍去脈後,對于他,詠浦反而完全放心了。
「不論他們之間的牽扯如何,恐怕我還是要很沒有良心的說一句︰幸好有詹小姐發的這頓脾氣。」
詠浦當然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說。「是啊,是該謝謝她,若沒有她小姐上演的那出鬧劇,我們也相識不了。」
艾葭差點沖口而出︰那可不一定,你一樣得護「老花」到我工作的美容沙龍去;想想不妥,過去都過去了,英雄不論出身,不是嗎?誰會喜歡老被他人重翻舊帳呢?
「這大概是她二十多年來,做對的少數事情之一。」
「你好像從頭就沒有喜歡過她?」
「是對于這些無所事事的大小姐們,向來就沒有什麼好感。」
「所以才會喜歡上我這個只是愛錢,而不是有錢的野丫頭嗎?」艾葭偏側著頭問他。
詠浦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你是野丫頭嗎?怎麼我完全不覺得,只覺得跟你在一起愈久,認識你愈深,你帶給我的驚喜愈多。」
「真的嗎?」這些年來,為達到積存一定數目的錢的目標,幾乎放棄一切的艾葭,骨子里畢竟仍是個愛听好話,尤其是出自心愛之人口中的好話的妙齡女子,因此這時才會像個嘴饞的小孩在要糖吃般的說︰「我帶給你什麼樣的驚喜過?」
「遠的暫且不論,就說從昨晚到現在好了,你竟然住在那麼小的房間里。」
「但我的空間很大啊。」艾葭指著四周說︰「其實當初桂姊也提議過讓我住最寬敞的主臥室,堆不完的貨,就搬到上頭來,是我自動表示要以住最小的那間,來換取使用這里的,我……沒有辦法長期忍受完全密閉的房間。」
「為什麼?」
「因為我的家鄉……」她突然跳起來問︰「你的杯子空了,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她的話好像只講了一半,不,是才起了個頭,不過詠浦向來沒有強人所難的毛病,寧可相信水到渠成,時候到了,該知道的事,他自然就會得著消息。
「好。」索性接下去陳述她的優點︰「你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昨晚沒見到你睡,今早卻也不見你露出一絲疲態。」
「請叫我「咖啡精靈」。」艾葭突然冒出一句話來,讓詠浦咬著松餅當場愣住,逗得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