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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情狂濤念香雲 第2頁

作者︰齊萱

「離開是我自己的意思,與她沒有關系。」梁馥第一次打斷兒子的話頭說。

「可是結果卻是一樣的。」他繼續毫不留情的指出︰「由得您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到這邯鄲縣來投靠他所謂的舊識,過著和尋常百姓,不,是比尋常百姓更孤苦的生活,連縫衣煮飯這種粗活,都得自己親力親為。」

「娘不介意,」梁馥依舊老話一句。「韓金不過是縣里的主簿,能夠提供一間房舍給我們棲身,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日常用度,自有你父固定送來,他一個人要養兩個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娘年紀不大,下廚便算是活動筋骨,又有什麼關系?」

「如果說妻子如衣裳,可以替換,」小梧口出和他年齡完全不符的悲涼話語說︰「那孩子呢?大哥與我,不一樣是他的骨肉嗎?為什麼一開始口口聲聲說舍不得,讓母親不得不獨自忍受思兒之痛,一個人來到邯鄲,後來又唆使後婦,告訴我們說他另有剛、勇、健三個系出名門的兒子,大哥和我,對他來說,根本可有可無,唯有迎桐生得玲瓏可愛,又是獨女,勉強還想留下,再度逼得大哥和我,不能不遠離元菟、遠離遼東、遠離整個東北,到邯鄲來投靠母親,這麼說來,我們這兩塊骨肉,恐怕也只是如指甲或頭發一樣,雖同樣長自于他,卻完全是屬于可以割舍的吧。」

「小梧,你怎麼可以有如此偏激的想法?」梁馥駭叫,心下淒然。「不管世事如何更迭,你都應該相信你的父親他——」

「我沒有父親。」他卻立刻回嘴道︰「早在他把我們趕出元菟開始,我桑仲梧就已經沒有——」

梁馥一記用力甩過去的耳光,打斷了他冷硬的心聲,卻沒有稍緩他倔強的神情,反倒是桑伯梧急忙上前來扶住搖搖欲墜、雙手掩口、滿心懊悔的母親。「小梧,娘……娘並非有意要打你,而是……而是……」

不料仲梧卻迅速矮身,跪倒在母親面前通︰「母親,您是應該打我,而如果打我、罵我,可以稍稍紓解您心頭的積郁,那您就算是天天打我,我亦甘之如飴;可是,」他抬起頭來,劍眉橫展、星目炯然,以一種完全沒得商量的決然態度說︰「我桑仲梧此生已經沒有父親,也不需要父親,有朝一日,我必揚名立萬,以慰母親,但我沒有父親,沒有。」

梁馥本來已再度揚起手,但在全身劇烈顫抖良久以後,終究因舍不得而頹然放下,只嘆了句︰「造化弄人,小梧,一切都只能怪造化弄人,你……起來吧。」

「母親。」仲梧起身,與哥哥一人一邊,扶住他們身形縴細、體質孱弱的母親。

「大梧、小梧,」梁馥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你們是孿生兄弟,面貌如此相像,為何個性卻完全不一樣?」

「或許正因為我們長得是這麼的相像,所以才必須有所不同吧。」是伯梧意欲寬解母親的回答。

而仲梧則依舊抿緊了雙唇,不發一語。

楔子三

東漢獻帝建安八年.三月

涼州.金城郡.允吾縣

夜已深沉,四下悄寂,只有帳頂外璀璨的星空,仿佛仍以它們閃爍的光芒,在交換著人間不知的喁喁私語。

允吾縣雖位在關外,但即便到了夏季,越過燕山的各個缺口、徐徐吹來的海風,仍仿佛使得整個金城郡了無夏意,更遑論是春寒依然料峭的此刻了。

不過帳內卻正是春色撩人,讓沉醉在彼此臂彎中的一對男女,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

「若水,明日即隨我回酒泉郡的福祿縣去,不要再隨雜耍團行走江湖,那太辛苦了。」

名叫若水的女子仰起頭來看著說話的男人,被吻得有些紅腫,愈發顯得飽滿誘人的雙唇囁嚅半晌,終究無語,只往他俊朗的面龐吻去。

「我父任涼州刺史,平日最常駐留酒泉褔祿,你跟著我回那里去,就不必再隨團東奔西走了,可以真正安定下來。」

「森爺,」她終于開口了,聲音悅耳動听,讓男人馬上想起初次見到她時,她那集眾人日光焦點于一身的曼妙舞姿。「能讓人,尤其是女人安定下來的,多半不是一個特定的地點。」

「就像能讓一個男人安身立命的,也通常不是一份功名而已。」

若水笑了,笑中不無淒楚,看來他並非不懂她的話意,只是不肯做出任何長遠的承諾,才會以此話回應。

也罷,他們不過是在亂世中萍水相逢的男女。這些年來,身為頭牌舞娘的她,每隨團到一處,裙下總不乏狂獻殷勤的達官顯貴或公子哥兒,但她也總是以靈巧的手腕回避開去,所幸運氣還算不錹,跳了十余年的舞,遇到那真正糾纏不放的東主或客人的次數,加起來尚不到十次。幼時以年紀做擋箭牌,後來踫上講理的,團主便謊稱她是自己的妻妾之一,最驚險而又好玩的,則是有一、兩次出現蠻橫無禮的客人,硬要帶她回府,結果均由團里一位懂得旁門左道的琴師,指點若水如何巧妝打扮成男人,把他們全嚇得逃之夭夭。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舞到終老,打從八歲在京城被團主收容開始,十三年來,若水就以團為家,自十六歲起掛頭牌至今,匆匆也已過了五年,總覺得自己的命是撿回來的,不然初平元年董卓燒光洛陽城時,原本經營一家藥鋪、活人無數的父親及母親、兄、姊、弟弟和幾位學徒家僕,為什麼俱皆亡故,僅剩下她一人?

記得當時她還曾和兩個一見如故的女孩共同生活了兩、三天,結果她們一個被家僕尋回,一個則在她出外覓食,卻空手而回時,赫然失去了蹤影,而就在她正感倉皇無助之際,團主夫婦湊巧經過,便收留了她。

從此若水就把自己這條好似「多活下來」的命,完全奉獻給團,而從十六、七歲開始,團中自然也不乏想藉近水樓台之便先得月的男團員,然而除了研習舞藝以外,若水發現自己對其他的事,總有些意興闌珊,難道是因為太早經歷太多的生離死別,使她對于人生,有了提早看破的蒼茫之感?

原本她真的是已幾乎認定如此、以為如此,甚至相信如此了,直到……直到她在允吾這一站獻藝的第一夜,與座中一位客人專注的眼神相觸。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心中開始有了莫名的悸動,開始滋長陌生的情懷。每一晚輪到她出場時,總是既害怕,又期待,既希望一出場,就能看到他灼熱的眼神,又渴盼一出場,就只余滿室不相干的賓客。

但是他仍天天都來。

終于在第十一天的晚上,當若水卸下華麗的舞衣,洗去滿臉胭脂,回復一身素淨,因難以成眠而踱出團主特地撥給她獨居的小樓外時,竟意外見到佇立于眼前,已落滿一身雪花的森迎柏。

那一夜,若水沒有再回到她的小樓︰那一夜,若水由一個青澀的女孩,轉變成為一名女人;那一夜,她因曾失去過太多,所以不敢再敞開的心房,首度接納新人,而這個人,便是如今與她相擁而臥的森迎柏。

「所以你才會不停的南征北討,卻從來不曾在任何一地駐足半年以上。」她接續方才的話題問他。

「是不是有點像你們的生活?」森迎柏笑了,輕撫她的發絲說︰「我仍在尋找值得我停留的明主或至交,而我由衷盼望,」他突然牢牢盯住她道︰「你會願意為我暫停你那一雙靈巧的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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